乍一看去,竟讓人恍惚覺得,還是在國公府的臥房裡。
李母走到梳妝檯前,指尖輕輕撫過那隻熟悉的玉簪,眼眶微微泛紅。
“都下去吧。”李母四下打量了一眼,臉上終於擠出了笑意,擺手示意丫鬟們全部退了出去。
“娘,您看還合意嗎?”李景隆緩緩上前,輕聲問了一句。
李母轉過身,看著兒子,嘆了口氣:“景隆,咱們現在住在這裡,是不是...以後就回不去了?”
“娘,說什麼呢。”李景隆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這裡環境好,空氣清新,正好適合您養老。等過些日子,我再讓人在院裡種些您喜歡的花草,不比在城裡舒坦?”
他知道母親心裡的擔憂,可有些話,此刻說再多也無用,只能用行動慢慢讓她安心。
李母看著他眼中的堅定,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追問,只是拍了拍他的手:“你心裡有數就好。娘不求別的,只求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會的,娘。”李景隆笑了笑,扶著她在床邊坐下,親手倒了一杯茶送到了李母手中,“您喝茶。”
“這麼短的時日就佈置得這般妥帖,你有心了。”李母拉著他的手坐下,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欣慰,“累壞了吧?”
“您高興就成,又不用我動手,哪會累。”李景隆笑著搖頭,在李母面前,他總覺得心裡那層堅硬的殼能悄悄卸下。
這份踏實的暖意,是他從前從未體會過的。彷彿無論多大年紀,在母親跟前,總能變回那個不用設防的孩童。
“娘知道你心裡憋悶。”李母輕輕拍著他的手背,語氣懇切,“但你要記著,一時失寵算不得什麼。咱們李家歷經兩朝,對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鑑,陛下總會看清的。”
“你在北境的功績,滿朝文武都看在眼裡。眼下流言再多,彈劾再兇,只要你守得住本心,總有云開霧散的一天。”她望著兒子,目光堅定,“無論何時,李家都是你身後的靠山,莫要灰心。”
李景隆點頭笑了:“娘放心,我明白。現在這樣也挺好,正好能多陪陪您和嫣兒她們娘倆。”
“你能這麼想就好。”李母鬆了口氣,又絮絮叮囑,“還有楚凝,這些年你心思多半在外面,她一個人帶大孩子不容易。”
“她是個好孩子,雖然家世比不上其他勳貴子孫的妻妾,卻心善懂事,對我也孝順,往後切莫再冷落了她。”
“兒子記下了。”李景隆應得認真,他清楚,原主過去對袁楚凝確有疏忽,可他不同。
如今身邊的每一個家人,他都格外珍惜。便是李增枝兄弟往日總與他不對付,他也沒真往心裡去,畢竟他們丟了官職,說到底還是因他而起。
若朱允炆當真從此不再重用他,他倒也樂得在這棲霞山陪著家人,安穩度日。
又寒暄了幾句之後,李景隆這才緩緩行了一禮,離開了母親的院子。
走出院門時,遠處傳來嫣兒清脆的笑聲,袁楚凝正陪著她在廊下盪鞦韆,李增枝夫婦在一旁說著什麼,楓伯指揮著僕役們正在搬箱子,一派熱鬧景象。
李景隆站在廊下,望著這和睦的畫面,心裡卻清楚,這份平靜只是暫時的。
京都的風,遲早會吹到這棲霞山裡來,他抬手摸了摸腰間的玉佩,眸光漸漸沉了下去。
既已退到此處,他便不會再任人擺佈。
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得由他自己說了算。
...
晚膳時,李景隆特意讓後廚備了桌豐盛的宴席,算作喬遷之喜。
席間他興致頗高,多飲了幾杯,臉上泛著微醺的紅。宴罷,又親自將李母送回臥房,看著她安歇了才轉身離開。
李家上下,總算在這晚楓堂徹底落了腳。
“少主,蕭雲寒來了。”剛出後院,福生便迎了上來。
“帶他去書房等著。”李景隆隨口吩咐,轉身去院裡洗了把冷水臉,驅散酒意。
蕭雲寒深夜到訪,定是查到了什麼要緊事。
晚楓堂中央有座湖,湖心的藏書樓原是孝康皇帝當年讀書的地方,李景隆接手後將其改成了書房,取名“文淵閣”。
他推門而入時,蕭雲寒立刻起身行禮,眼神裡帶著幾分侷促——這還是他頭一回踏入這座傳說中的閣樓。
“查到什麼了?”李景隆徑直走到書案後坐下,開門見山。
福生奉上熱茶,便垂手立在一旁。
蕭雲寒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冊,雙手呈上:“卑職已經查明,朱棣在京都安插了不少暗線,陳瑛正是其中之一!”
他頓了頓,又道:“國公還記得您上次離京前,命錦衣衛監察百官,凡有動搖軍心、蠱惑天子者都記錄在案嗎?”
“算上這次的,前後加起來足有二三十個,官職高低都有,這是整理好的名單,請國公過目。”
二三十人?
李景隆接過名冊的手指微微一頓,聽起來人並不算多,可是要在朝堂之內安插這麼多棋子,那就不是小事了,而且絕非一日之功,背後牽扯定然極深。
他低頭翻閱,越看臉色越沉——名單上竟有幾個是他相識的,甚至還有幾個名字,曾在史料裡見過記載。
如他所料,建文朝的覆滅,果然遠非“李景隆”一人之過。
他捏緊名冊,指節微微泛白,眼底不由得掠過一絲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