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塊浸透墨汁的絨布,沉沉壓下。
李景隆斜倚在軟榻上,頭枕著袁楚凝的膝頭,眼簾輕闔。
昏黃的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淡淡陰影,將眉宇間的鬱結拓得愈發清晰。
董成安的那三分口供證詞早已送到刑部、大理寺及兵部,但卻如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敢接這燙手山芋,回應他的只有死寂。
這般結果,他並非未曾預想。
可當失望真真切切壓下來時,胸口仍像堵著團浸了水的棉絮,悶得發慌。
袁楚凝的指尖纖細如蔥,帶著暖暖的溫度,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按揉額角。
她的動作很輕,彷彿稍一用力便會驚擾了什麼,唯有眼底那抹化不開的擔憂,濃得像要滴下來。
這兩日,夫君總是這般沉默,夜裡更是輾轉難眠,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疲憊。
她知道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卻半句不敢多問,只把滿心焦灼都藏在這無聲的安撫裡。
良久,閉目沉思的李景隆緩緩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示意她停止了動作。
“不管發生了什麼,妾身都希望夫君能平穩度過,一切迎刃而解。”袁楚凝抿了抿下唇,聲音輕得像羽毛,眼裡卻滿是篤定的心疼。
李景隆緩緩睜開眼,眸底翻湧的暗潮稍稍平復。
他伸手牽過她垂在自己耳畔的手,那雙手柔軟光滑,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
“放心,沒事的。”他扯出一抹淺笑,語氣裡透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袁楚凝用力點頭,緊繃的嘴角終於漾開淺淺笑意,像雨後初晴的漣漪。
“咚咚咚——”
突兀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靜謐。
“誰?”袁楚凝抬頭望向門口,聲音裡還帶著剛被溫柔浸潤的軟糯。
“回少夫人,是屬下福生。”門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難掩的急切,“有要事稟報少主。”
“找你的。”袁楚凝低頭,輕輕將他額前凌亂的髮絲理好,語氣溫柔,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捨。
曾幾何時,那個對自己疏冷多年的夫君,從未像此刻這樣,安心地依偎在她膝頭。
“我去去就回,晚上等我。”李景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指尖觸到的肌膚溫軟細膩。
他笑著起身,方才的溫存笑意卻在轉身的瞬間斂去,換上了慣有的沉穩。
袁楚凝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臉頰早已泛起紅暈,連耳根都透著熱意。
“有結果了?”剛踏出房門,李景隆的聲音便沉了下來,方才眼底的暖意已蕩然無存,只剩下迫人的銳利。
“蕭雲寒已在文淵閣候著。”福生躬身回話,語氣凝重如鉛。
李景隆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向文淵閣走去。
廊下的燈籠被夜風吹得輕輕搖晃,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透著一股風雨欲來的迫人氣息。
文淵閣內,燭火搖曳。蕭雲寒垂手肅立,脊樑挺得筆直,卻掩不住周身的凝重。
聽到腳步聲,他立刻轉身,恭敬行禮:“國公。”
“查到了什麼?”李景隆闊步而入,目光如炬,開門見山。
“回稟國公,按您的吩咐,屬下已將兵部、戶部、工部全都徹查一遍。”蕭雲寒從懷中掏出一份折得整齊的密報,雙手奉上,聲音壓得極低,“共查出牽涉糧草一案者一十七人。”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沉重:“其中官職較高者,有戶部侍郎裴萬、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琦。糧草一事,他們不僅知情,更是直接參與者。”
李景隆接過密報,指尖劃過紙上的名錄,臉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果然,戶部和工部都有人插手!
上次揪出的燕逆奸細,朝中藏了三十一人,如今這糧草案,居然又牽扯出這許多人!
他指尖猛地一頓,墨痕在紙頁上洇開一小團。
可是他很快就察覺出了不對,齊泰雖是六部之首,權傾朝野,可要說他能同時勾連這麼多人來對付自己,未免太過蹊蹺。
李景隆抬眼,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國公,”蕭雲寒神色一凜,湊近幾步,聲音壓得幾乎聽不見:“據卑職所查結果顯示,是太后暗中指使齊泰在糧草中動手腳...”
“果然!”
李景隆猛地攥緊拳頭,指骨咔咔作響。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腳下不自覺地狠狠一頓。
“啪嚓——”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閣內格外刺耳。
李景隆腳下那塊青石板,竟應聲四分五裂,碎成了數塊。
燭火劇烈搖晃,將他陰沉如水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幾乎要將這小小的文淵閣吞噬。
福生和蕭雲寒見青石板碎裂的瞬間,慌忙垂首屏息,連指尖都繃得發緊。
空氣中瀰漫的殺意像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刺得人脊背發寒,兩人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稍有聲響便會引火燒身。
李景隆深吸一口氣,胸腔裡翻騰的怒火撞得肋骨生疼。
他極力按捺著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戾氣,轉身走出文淵閣,腳步重重踏在迴廊的青磚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弓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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