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雲裡霧裡後,李景隆披衣起身,徑直往文淵閣去了——他知道,錦衣衛那邊的訊息,該有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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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書房裡,李景隆正臨窗而坐。案上攤開的不是尋常典籍輿圖,而是一副楚河漢界分明的棋局,黑白棋子交錯間,他正左手執黑、右手執白,獨自對弈。
左右兩隻玉壺靜靜立著,左首碧螺春蒸騰著嫋嫋熱氣,右首竹葉青泛著琥珀光澤。
茶潤心,酒怡情,倒像是將這波譎雲詭的世事都浸在了杯盞裡。
福生垂首立在門邊,玄色勁裝襯得身形愈發挺拔。
昨夜那場刺殺過後,晚楓堂早已如鐵桶般戒備森嚴,除了國公府帶來的護衛,李景隆還從錦衣衛調來了蕭雲寒的心腹。
都是些擅離職守也無人察覺的暗線,藏在暗處的眼睛比簷角的夜梟還要警醒。
經過一日一夜的搜捕,潛伏在京都的燕逆殺手已被悉數緝拿,連人帶證物都送進了大理寺。
當朝國公、前南軍主帥在京遇刺,這等大事由不得大理寺不上心。
訊息像長了翅膀,不出半日便傳遍朝野,李景隆遇刺的訊息鬧得沸沸揚揚,恰是他想要的局面。
這正是造勢的關鍵一步,環環相扣的佈局裡,那些關於他謀逆的流言,終將在這場“受害者”的戲碼裡不攻自破。
“少主,人到了。”福生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案上的棋局。
李景隆唇邊漾開一抹淡笑,執起左首的茶盞,湊近鼻尖輕嗅。
清雅的茶香漫入肺腑,他淺啜一口,回甘在舌尖漫開時,眼底已多了幾分深不可測。
京都這潭水,從來都深不見底。
就像此刻的棋局,高手過招,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對手定會乘勝追擊,直至將你逼入絕境。
而今,他便是那個執棋人,正到了他落子的關鍵時候。
很快,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黑袍翻飛間,蕭雲寒已快步登上三樓,隨即對著李景隆深深一揖,黑色袍角掃過地板,帶起一陣微塵。
“如何?”李景隆指尖輕點著茶盞邊緣,目光仍落在棋盤上,語氣聽不出喜怒。
“回國公的話,名單上三十一人,已盡數剷除。”蕭雲寒躬身回話,聲音裡帶著難掩的敬畏,“屍體與罪證已按舊例送抵刑部,未留半點痕跡。”
即便身經百戰,想起這樁事他仍心有餘悸。
一夜之間除去三十一名朝臣,這訊息要是傳開,怕是整個京都都要顫抖。
“把訊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李景隆眯起眼,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既然有人裝聾作啞,那就由我來清淤蕩濁,權當替天行道。”
“是。”蕭雲寒頭皮發麻,急忙應了一聲,又補充道,“另有一事,欽天監兩次針對國公的天象之說,源頭已查明——正是監正季桓所為。”
“此人與被殺的那些燕逆暗線往來密切,恐是受朱棣指使。”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除此之外,卑職還查到,兩次天象流言傳開前,季桓都曾秘密出入東宮。”
這話一出,李景隆與福生的臉色同時一沉。
“難道背後指使的是他?”李景隆握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滾燙的茶水傾灑而出,瞬間漫過棋盤。
黑白棋子在渾濁的茶水裡漂浮,順著桌沿滴落,“滴答、滴答”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像敲在人心上的重錘。
蕭雲寒額角滲出細汗,硬著頭皮繼續說:“據卑職查探,此事應該是與太后有關,因為卑職查到一則宮中秘聞,太后曾當著陛下的面說過,‘如今燕軍已是窮途末路,朝廷不必懼怕,即便主帥不是李景隆,也足以平亂’...”
話音未落,李景隆手中的茶盞已如離弦之箭般飛出,“哐當”一聲砸在立柱上。
瓷片四濺,茶水潑灑在樑柱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
蕭雲寒與福生皆是一凜,慌忙躬身垂首,連大氣都不敢喘。
書房裡霎時死寂,只有窗外的風捲著落葉掠過簷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李景隆望著狼藉的地面,雙拳緊握,眼神冰冷至極點——看來這盤棋,比他預料的還要複雜。
東宮勢力、太后、朱棣、燕逆同黨...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而他,似乎已沒了退路。
棋盤上的茶水漸漸滲入木紋,像極了染開的血。李景隆緩緩抬手,將散落的棋子一枚枚拾起,指尖觸到冰涼的玉石時,眼底已燃起了一抹淡淡的殺意。
該落的子,終究還是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