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哥哥!真的是你!”
一聲清亮的呼喚突然從人群中傳來,帶著難掩的欣喜。
李景隆腳步一頓,轉頭望去,只見方才在花燈攤前四處張望的那兩道身影正快步走來。
為首的女子,正是白日裡去過晚楓堂的徐妙錦。
“徐二小姐?”李景隆微微一怔,隨即拱手致意,目光下意識掃過她身後的人群,“沒想到在此處巧遇,令兄也來了麼?”
“別找啦。”徐妙錦笑著擺了擺手,目光直直落在李景隆臉上,眼底像是盛著細碎的星光,“兄長素來不喜歡這般喧鬧場合,此刻該在府中看書呢。”
她說話時,語氣裡帶著幾分嬌俏,視線幾乎沒有從李景隆身上移開。
“二小姐也是來逛燈會的?”李景隆收回目光,語氣平淡地問道,指尖悄悄握緊了嫣兒的手。
徐妙錦直勾勾的望著李景隆,笑容愈發真切:“景隆哥哥來做什麼,我便來做什麼。”
說這話時,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彷彿周遭的花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眼前人。
一旁的袁楚凝悄悄抬眼,瞥見徐妙錦看向李景隆的眼神,不由得心裡一沉。
那眼神裡的傾慕太過直白,像一束灼熱的光,讓她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簾。
徐妙錦是徐家千金,家世顯赫、容貌出眾,而自己不過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如何能比?
方才還掛在嘴角的笑意,此刻已悄悄淡去,連帶著眼底的溫柔,也添了幾分黯然。
在她的心裡,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和徐家千金相提並論。
李景隆自然察覺到了徐妙錦的心意,日間在晚楓堂,徐妙錦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就帶著異樣的熱切,只是那時他刻意避開了。
如今在燈市重逢,這份心意愈發明顯,可他不願再多糾纏,便拱手道:“既是巧遇,便不打擾二小姐賞燈了。我們已逛了許久,該回去了。”
說罷,他便要牽著嫣兒轉身離開。
他的心很小,已經容不下別人。
“別呀!”徐妙錦見狀,眼底瞬間掠過一絲失望,快步上前攔住了他,“既然遇上了,再陪我逛一會兒也好。你救了四哥的事,我還沒好好謝過你呢。”
李景隆腳步一頓,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礙於徐輝祖的面子,不好意思強行拒絕,只好繼續往前走:“舉手之勞罷了。徐兄在北境時,也幫過我不少。”
“兄長是兄長,我是我。”徐妙錦快步跟上,幾乎與他並肩而行,聲音壓得略低,帶著幾分執拗,“這份情我記在心裡,將來定要還的。”
李景隆只是笑了笑,並未搭話。
他當初包庇徐增壽是藏了私心的,並非無緣無故,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徐家也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幫自己一把。
所以,對於徐輝祖兄妹的感激,他始終心中有愧。
見李景隆沉默,徐妙錦有些尷尬地捋了捋耳後的碎髮,腳步又往前挪了挪,兩人之間的距離愈發近了。
李景隆察覺到她的動作,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邊靠了靠,悄悄拉開了與徐妙錦的距離。
袁楚凝牽著嫣兒走在後面,目光落在前面並肩而行的兩人身上,眼睛裡閃過了一抹失落,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悶的。
“孃親,你怎麼了?”嫣兒察覺到了母親的異樣,仰著小臉問道,手裡還緊緊攥著那隻蜜蜂花燈。
“沒事。”袁楚凝勉強笑了笑,蹲下身幫女兒理了理衣領,“咱們快跟上爹爹。”
嘴上雖然說著沒事,可心中那抹失落還是像潮水般漫上來,讓她忍不住攥緊了嫣兒的小手。
或許是因為父輩和兄長都是軍中之人,所以徐妙錦自然而然就對李景隆生出好感,尤其是李景隆還在北境一戰成名,從無敗績。
這樣的男子,本就容易讓女子動心。
但李景隆卻不敢有絲毫僭越,每逢察覺到徐妙錦有意向自己靠近,便一直暗暗拉開彼此的距離。
就在這時,李景隆突然目光定定地望向了燈市盡頭的一處拐角。
那裡人流稍疏,一個穿著粗布短褐的老漢正推著一輛小木車,費力地穿梭在人群中。
老漢的脊樑有些佝僂,額頭上滿是汗珠,順著皺紋往下淌,不知不覺已然浸溼了領口。
看著這個熟悉的身影,李景隆的心頭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那一夜走出皇宮後在街邊吃的那一碗熱湯麵,想起了那一口灼烈到至今難忘的燒刀子。
推著小車的那人,正是那夜在街邊遇到的那個麵攤老漢。
而此刻老漢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眉頭緊鎖著,像是有千斤重擔壓在肩上,與周遭熱鬧的燈市格格不入。
可是那一夜他明明笑得很真摯。
年節本該是團圓的日子,可老漢的兒子,卻永遠留在了那片冰天雪地的戰場上。
一股沉重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像一塊巨石壓在胸口,讓他連呼吸都覺得滯澀。
他看著眼前的盛世繁華,暖黃的花燈映著每個人的笑臉,孩童提著燈跑過,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安寧祥和。
可這份祥和,真的能護得住所有人嗎?
想到這裡,李景隆忍不住暗自嘆息。
燕亂未除,北方邊境仍不太平,那些留在北境的百姓,此刻正過著怎樣的日子?
寒冬已至,他們可有足夠的棉衣禦寒?可有熱湯果腹?
可有花燈觀賞?可有家人團聚?
他們的兒子、丈夫,是否歸家?
這些念頭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得他心口發疼,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又回頭看了眼蹦蹦跳跳的嫣兒。
他此刻擁有的團圓與溫暖,是多少北境百姓夢寐以求的奢望?
“爹爹,你看那隻龍燈!好大呀!”嫣兒發現爹爹看向自己,立刻指著不遠處一盞通體鎏金的龍燈,興奮地大喊。
李景隆回過神,勉強牽起嘴角,順著女兒的手指望去。
龍燈的鱗片在燈光下閃著金光,搖頭擺尾的模樣格外威風,可他的心思,卻早已飄向了千里之外的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