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三更。
春滿樓的後院,萬籟俱寂,唯有窗外幾聲秋蟲的低鳴,反襯得臥房之內愈發寧靜。
秦少龍第三次躺在了王茹春這張大得有些過分的沉香木床上。
這一次,他的心境與前兩次已是天壤之別。沒有了初時的侷促不安,亦沒有了第二次的憤懣不平,只剩下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平靜跟彆扭。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位置。
王靖宇如同一隻找到了歸巢的雛鳥,蜷縮在床榻中央,一隻小手還緊緊地抓著秦少龍的衣角,睡得無比香甜,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秦少龍睡在床的外側,身子繃得像塊木板,儘量與中間的孩子隔開些許距離,生怕自己一個翻身驚擾了他。
而王茹春,則睡在床的最裡側,同樣是和衣而臥,背對著他們“父子”二人,一動不動,宛如一尊玉雕,彷彿早已入眠。
空氣中,瀰漫著王茹春身上那股獨特的、似有若無的清冷蘭香,混合著淡淡的安息香味道,絲絲縷縷地鑽進秦少龍的鼻孔,讓他有些心神不寧,卻又不敢有絲毫的妄動。
他睜著雙眼,望著頭頂那精雕細琢的雲紋床頂,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又躺在這兒了?分明前幾日後還被這個女人當眾羞辱,心中已發誓此生再不相見。可一聽聞她兒子哭鬧不休,自己這顆不爭氣的心,怎麼就軟了下來?
“莫非……我天生就是操心的命?”他哭笑不得地在心中自嘲。
時光,就在這尷尬的沉默中,一點一滴地悄然流逝。
就在秦少龍感覺自己的眼皮重如千斤,意識漸漸模糊之際,身後,那個一直靜默無聲的女人,忽然用一種極輕、極細,甚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開口了。
“……你睡下了嗎?”
秦少龍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他沒有回頭,只是從喉嚨裡含糊地“嗯”了一聲。
王茹春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又沉默了半晌,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輕柔,卻比方才清晰了許多。
“多謝你。”
這三個字,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秦少龍心中那點殘存的怨氣,不知為何,竟被這輕輕的三個字吹散了不少。但他嘴上,依舊不願服軟。
“不必言謝。”他學著她平時的清冷語調,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已說過了,我並非幫你。是看靖宇可憐,我……心有不忍罷了。”
王茹春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而動怒,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般,輕輕舒了口氣。她緩緩地轉過身來,在昏黃的燭光下,秦少龍能感覺到,一雙明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的後背。
“你可知……當初我為何會選你?”她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對自己傾訴。
“我如何能知。”秦少龍悶聲悶氣地回答,“許是……看我樣貌尚可,又比較經得起折騰吧。”
王茹春似乎是被他這句不合時宜的渾話給逗到了,黑暗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噗嗤”聲,隨即又恢復了那份鄭重。
“為靖宇尋一個‘父親’之事,我已思量許久。也曾想過許多人,商行的掌櫃,府裡的護院……可我總覺得,他們皆非良選,心中難安。直到那一日……”
她頓了頓,彷彿在追憶往昔。
“……直到那日,你從我這兒送完東西出去。我查驗貨物時,發現那尊琉リ璃佛像有瑕,心中著實惱火,便立刻坐上馬車追了出去。”
秦少龍心裡一動,暗道:原來當初她追出來,還真是為了那破瓶子。
“我剛好追至街口,便見到你……為了救那個素昧平生的女童,竟置自己性命於不顧,險些喪於驚馬蹄下。你的手臂,也是那時受的傷吧?”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而後,你又想也不想,便去救那馬車裡的人。也就是從那一刻,我才下定決心,選了你。”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