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八十年代相比,其實九十年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魔幻時代,
連鑿開喜馬拉雅山、給長城貼瓷磚這種事情都一度進行過論證,甚至連有民營公司都有送衛星上天的計劃,
所以認真說起來,這個年代無論發生什麼事,似乎都不值得奇怪。
………………
一輛行政級的賓士560,安安靜靜地停在夏留通村的某棟水泥房前。
暫新的車身,端莊霸氣的外表,與佈滿蛛絲網裂縫的路面形成了鮮明對比,引得一大堆下工午休的村民駐足圍觀。
在這個年代,能有上這麼一輛去年才悄然出現在國內的進口豪車,那身份鐵定不能簡單。
事實上,這輛賓士560的主人,正是隔壁津門那位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莊的莊主。
以一村之力去年產值突破40億、名下坐擁兩百餘家企業,用工規模高達1.2萬人的百強村第一名,過來拜訪一下名次雖然墊底,但也同樣身為百強村的夏留村,好像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更何況坊間傳聞,夏留通銷社的嚴老西以前是那位禹莊主的粉絲,曾經在八十年代末的時候數度前往大邱莊學習取經,想來兩人之間應該是認識的,因此相互走動一下也就更不為奇了。
然而事實上,這輛賓士560雖然是那位莊主的,但今天來的客人卻不是他,而是他的重要助手李風箏,以及……某位年僅20出頭就被定為接班人的年輕人。
………………
“嚴總,實在是不好意思,公司最近一連幾天都有重要接待,禹董事長實在是分不開身,只能派我來走上這一遭了……您可千萬別見怪。”
李風箏伸出手來跟嚴老西重重握了握,然後一臉地不好意思。
嚴老西岩石般生硬的臉上費力巴拉地擠出一絲笑容:“李總你這是說的哪裡話,你能夠大駕光臨,就已經讓我們夏留村蓬蓽生輝了。”
他當然知道那位莊主未必是真的因為忙著接待領導而脫不開身,畢竟那位如今跟以前可大不一樣了,自從評為十佳農民企業家和全國勞模,又成為鄉鎮企業家協會副會長後,這位被媒體捧上了天的莊主架子逐漸大到了沒邊,甚至就連三四品的大員都要“挑著見”,自己又算哪號人物,值得人家大老遠的驅車過來?
當然,你要說夏留村壓根底不被人家放在眼裡那也不對。
真要是在人家心裡沒一點份量,人家也不會讓人把自己的座駕開過來,然後派自己的三虎將之一當代表,甚至連太子爺也跟了過來。
雖然這種“給面子”的方法很封建參與,很讓嚴老西感到很彆扭就是了。
掃了掃會客室裡那雖然稱不上寒酸,但卻可以跟簡陋畫等號的桌椅沙發,李風箏哈哈一笑,然後豪爽地揮了揮手:“大家都是農民企業家,一家人犯不著這麼客套,不過嚴總這邊倒是挺簡樸啊……乾脆這麼著,我回去就讓人送一套新傢俱來。”
說著,屁股往沙發上一坐,然後拍了拍微微有些凹下去的扶手:“現在大傢伙的日子都漸漸好起來了,也不能老是沒苦硬吃嘛……嚴總現在可是我們農民企業家的排面之一,可不能讓人看輕了我們農民!”
雖然某莊子的高管們如今都膨脹的厲害,順帶著李風箏自個也覺得比嚴老西高上一籌,順帶著送禮也帶著一股濃濃的照拂意味,但這話認真說起來也不算有太大問題。
雖然夏留村去年的排名在百強村裡墊底,排在倒數第二,其統計出來的產值也就兩個億不到。
但問題是,當下媒體的這種排名統計其實是很不科學的,他們只統計了一二產業的產值,第三產業卻沒有統計進去……這或許與當下社會對村集體企業的主流觀點有關。
偏偏夏留通銷社是個另類。
夏留村雖然同樣有著不少的一二產企業,但他卻是以商品流通業務發家的,諮詢類、金融、投資類的業務更是這兩年的重心,因此如果你要是算上那些雙層ppp模式下的股權增值的話,雖然依舊是很難排進百強村前三,但是前十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當然,夏留通銷社的“金融業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金融業務,不但不賺錢,反而是個一等一的賠錢貨,所以兩相抵消之下,人家媒體沒有把第三產業的產值計算進去,其實也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不管如何,夏留村是典型的“影響遠遠大於產值”,所以李風箏想要送他一套新的辦公室傢俱用於維護農村企業家的門面,卻是極為符合當下這一群體的主流價值觀的。
嚴老西聞言,生硬地擠出一個笑容:“謝謝李總的好意,但是傢俱就不用送了,這麼多年都窮過來了,屋裡要是一下子多出這麼一堆高檔玩意,我怕大傢伙連屋子都不敢認。”
除了別墅和進口高檔汽車之外,天下第一莊的高檔傢俱同樣很有名,甚至還上了報紙,在九十年代初這種物價水平下,一把椅子動則上萬元,你敢想?
連屋子都不敢認?
聽到嚴老西這番聽起來怎麼都覺得有些刺耳的話,李風箏忍不住臉色微變……只有對如今的天下第一莊情況有所瞭解的人,才知道這話裡隱藏的諷刺意味。
見到李風箏臉色微變,嚴老西卻是哈哈一笑,然後放下暖水壺,將兩杯剛剛泡好的茶水端到二人面前:“李總,禹總,不知道二位於百忙之中大駕光臨,卻是有何要事?”
說著,從兜裡把自個那個已然很有些舊色的保溫杯掏出了,擰開喝了一口:“該不會是……為了那幾筆過橋款而來的吧?”
嚴老西皺了皺眉,語氣裡有些疑惑:“可是那剩下的870萬的過橋款雖然不少,但按照當初的約定,最早一批也是要下個月中旬才還的啊……莫非,貴莊最近急著用錢?”
夏留通銷社一直是個另類,明明自身的產業不少,更不缺業務,可這幾年來,卻是永遠處在一種借債-還錢,借債-還錢的迴圈中……哪怕是之前用於本村發展的民間集資早就還清了,但他們還是一副對資金渴求無比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們借那麼多錢來是幹啥。
而隨著夏留通銷社的資金需求量越來越大,再加上德州地區的民間資金被楊默的數次大動作吸納的七七八八,嚴老西他們自然把眼光轉移到了外地……而與德州相隔不遠,本身又不差錢的天下第一莊,自然成了首選物件。
見到嚴老西直奔主題,李風箏畢竟是廝混多年的人物,立即壓下來之前心裡的不快,哈哈大笑起來:“嚴總這是哪裡話,雖然那些過橋款是衝著兩家過往的交情拆借給貴村的,但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既然當初合同上白紙黑字地寫著下個月歸還,嚴總你們又歷來很講信譽,該給的利息一分不少給,我們自然幹不出那種逼人提前還錢的事情。”
嚴老西聞言,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是上門逼著提前還錢就好。
憑藉著極好的商業信譽,夏留通銷社的民間集資渠道委實不少,不但遍及各地,而且什麼單位都有。
只不過最近這一個多月以來,隨著德州和蘭陵各地出現了一批能化腐朽為神奇的高人,嚴老西他們從國營廠和職工身上吸納資金的難度一下子大了起來……畢竟那些國營廠也在本單位大力集資,而嚴老西給的那些利息雖然頗為豐厚,但與炒股分紅的錢比起來,卻委實有些不夠看。
這導致瞭如今的夏留通銷社,現金流一下子變得脆弱了起來。
眾所周知,夏留通銷社這種不斷借錢不斷還錢的做法,最是考驗現金流水平,一旦中間稍有斷裂,那立馬就是災難性的後果。
而870萬的過橋款哪怕是放在後世也不能算作是一個小數,因此聽到對方不是上門來逼著提前還錢,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好訊息。
想到這裡,嚴老西的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些,冷硬的臉龐上笑容雖然一如既往地難看,卻是柔和了許多:“那不知李總此次前來是……?”
這些年來經歷的風風雨雨,使得他沒有如同其他人一樣,在得了人家的“恩典”後便大拍胸脯,說一大堆諸如有什麼需要我嚴某幫忙的在下一定不會推辭之類的話。
雖然知道夏留通銷社的口碑就是在這種輕易絕不許諾,但一旦許諾便言出必行的做派下積攢起來的,但第一次與嚴老西正式打交道的李風箏對於這種惜字成金的風格卻有些不太適應。
想了想後,李風箏不動聲色地給了旁邊的太子爺一個眼神。
禹大太子頓時心領神會:“嚴總,我聽說你們德州這邊年底計劃舉辦的德交會,規模很大,規格也不輸廣交會?”
嚴老西看著這位年輕到過份的太子爺,禮貌地笑了笑:“禹總,外界的傳言總有誇大之處,這次的德交會,無論規格還是規模,怎麼可能與去年的廣交會相提並論?”
1991年的廣交會堪稱幾十年之最,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雖然從規模上來講,後世比其更大的展會有之,但從質量上來講,哪怕是後世首屆南博會都與之差了一線,由此可知91年廣交會的效果之好。
所以,同樣也是跟著大華公司代表團一起參觀過91年廣交會的嚴老西,是絕對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禹大太子聞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旁邊的李風箏卻笑著開口:“嚴總太謙虛了,我們聽衡水那邊的領導說,這次的德交會雖然比不上去年的廣交會,但如果是想跟今年的廣交會看齊,還是有可能的。”
話裡話外卻是在提醒這位經驗尚還有所欠缺的太子爺,別被嚴老西的話給帶偏,拿去年那場史詩級的廣交會做對比的話,根本不具備任何參考性。
禹大太子醒悟過來,然後略有不悅地看了嚴老西一眼,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嚴總,我聽說,這次的德交會,你們夏留村是主要評審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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