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搞笑的現實是，
夏留通銷社雖然是以分銷業務起家，在齊魯這邊的五六線下沉市場的網格點之多，堪稱是國內罕有。
但是隨著某位前村官員兼社長腦子開始抽抽，他們代理分銷的產品不但質量要求越來越嚴格，對於這些產品的出廠價和終端價也開始了動態調整，
用某個笑起來比不笑更難看的臭石頭的話來說，就是不但要讓大傢伙買到真正用得上的東西，不但要買到質量有保障的東西，還要大傢伙買得起這些跟得上潮流的東西才行……既然是要讓大傢伙過上好日子，那就不能讓大傢伙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才成。
但是天見可憐，無論什麼時候，農村的消費力畢竟不能跟城市相比；但現在這個年代，諸如電視機、電冰箱、收音機、彈簧床、高壓鍋、電飯煲等代表著科技的產品又是市場的寵兒，價格一直居高不下，怎麼辦？
基於不可能三角理論，某塊石頭乾脆大手一揮……夏留通銷社代理分銷的各種產品，毛利率不能高於12%，客單純利不能超過30元！
這是個近乎瘋狂的決定。
畢竟如今並不是後世，商業各環節的成熟度與交易成本跟二十年後不可同日而語，光是物流運輸和倉儲協配這兩條，就足以讓人腦袋大上三圈……所以即便有著大華公司資產保全一部下屬的運輸隊幫襯和內部計價，夏留通銷社在純代理業務這塊的真實純利率，也不過就是可憐巴巴的1~2%之間。
如果夏留通銷社只是老老實實地專心做分銷業務，那麼這其實倒也不算什麼很大的問題，
畢竟夏留通銷社在很多農村地區的口碑非常不錯，即便是以一個遠低於正常商業標準的毛利率薄利多銷，那麼大的走量，也足夠他們過的很好了。
可偏偏這幫子傢伙就是些不安分的主，毫無一家村集體企業該有的自覺，想做的事情一大堆，而且樣樣都花錢無比。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著越來越嚴重的資金缺口，嚴老西沒辦法，跟孫健等人於去年開會合計了一下，
既然銷售環節毛利不超過12%的規矩不能破，那麼就只能自己下場，跟其它企業合作開發半自營的產品了，這樣可以透過參與生產環節，讓綜合毛利維持在30%左右，雖然這在當下依然是一箇中等偏下的水平，但對比起那些純代理的產品，卻無疑是好的太多了（為了配合楊默的產業升級計劃，夏留通銷社對於那些品質過關的廠家，從來不利用自己的c端銷量規模惡意壓價，因此生產環節的毛利對於他們來說反倒是超過了銷售環節）。
這個決定是與默默百售的白牌計劃同步做出的，誰也不知道是誰影響了誰，又或者是一種思路下的兩種變型。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經過大半年的籌備，夏留通銷社的半自營產品終於正式推出；
而這一經面世，卻引發了一些連嚴老西當初都沒預料到的情況。
……………………
“哥、哥、哥……別拿那麼多，這玩意貴著呢！”
街邊簡陋的折迭床式攤位上，一個唇邊滿是青澀絨毛的年輕人手足無措地看著密密麻麻圍在身邊的人群，彎著腰一雙手在那堆貨物上半空虛著，護也不是，不護也不是。
這人一看就知道是夏留通銷社的人，只有夏留通銷社的人，才這麼一身亙古不變的螞蟻藍，都快成他們的社服了。
而從這年輕人生疏的表現來看，應該是新加入的社員，說不定是附近嘗梨村的毛孩子。
正在忙著往懷裡摟東西的中年漢子聞言，頓時眼睛一瞪：“怎麼著，這麼多人看著，怕我搶你的啊……還是說，你覺著我買不起？”
年輕人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一雙手擺出了幻影：“不是，不是，哥、哥、您聽我說，我不是這意思。而是這東西貴不說，關鍵是……您買這麼多，也用不著啊，這多餘的錢留著給家裡的孩子老人買多兩斤肉不挺好麼？”
或許是為了避免與默默百售的白牌計劃形成衝突，夏留通銷社搞的這些半自營產品基本上是以小家電為主；甚至為了不影響強村公司孵化計劃和這次的德交會，他們選的是那些落選的送審產品進行最佳化和合作……也就是那些有創新力，但是應用場景具有明顯的侷限性，現階段市場潛力並不算大的產品。
而眼前中年漢子正在往懷裡摟的，則是5寸的迷你版黑白小電視（10.5x7cm）。
這種時不時出現在國外影視劇的小電視或許在歐美和中美地區一度有著不錯的市場保有量，但對於經濟已經進入快速發展階段的華夏來說，哪怕是農村地區，打心眼裡能瞧得上這玩意的是十個裡面也未必有一個……簡單來說，即便是缺錢，夏留通銷社的半自營產品也只肯撿縫隙市場。
“貴？”
中年漢子掃了掃攤位上那碩大的價格牌，眼睛一瞪：“128塊錢一臺也叫貴！？你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縣裡的14寸彩電都還在賣一千多塊錢呢！”
說著，大手一伸，又往懷裡摟了一臺還沒開封的小電視：“你們夏留通銷社不是整天追著我們耳朵邊說，多大的肚子吃多大碗的飯，要理性消費，不要去去亂攀比麼……我覺著說的挺對的，咱農村人犯不著掏空家底去買上上那麼大一臺大彩電，有個玩意給我們晚上樂呵樂呵就夠了！”
“再說了，這玩意多方便啊，自己帶著一個小鍋蓋，下面還配著個可折迭的小架子，躺炕頭上也能看！”
這話倒是不假，128塊錢一臺的5寸迷你黑白電視放在後世或許稍微貴了些，但放在當下這個各類映象管和半導體配件價格居高不下的年代，卻是十足十的良心價了……要不是墨西哥跳板市場那邊有著龐大的迷你電視配裝需求，帶動了德州本地的相關產業，嚴老西他們也根本沒辦法把價格壓縮到這個程度。
人家一口氣往懷裡摟了三臺小電視，怎麼說也是一筆大單了，按理說年輕人應該很開心才對，可他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哥，您要是喜歡，買一臺回去就夠了，買那麼多真的沒必要！”
現在是1992年，雖然德州部分地區的農民人均收入已經逼近了城市普通居民水平，但其實也就剛剛破百，這一口氣買上三臺，等同於一口氣花掉了自己四個月的收入。
夏留通銷社的社規明確規定了社員不得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去引誘、煽動、甚至是強迫消費者購買商品，以此來衝擊業績。
所以，要是沒有一個足以信服的購買理由的話，一口氣賣出三臺小電視的年輕人不但不會受到獎勵，反而會被責罰。
夏留通銷社好歹也在這地頭上活躍了三四年了，中年漢子當然知道他們那些稀奇古怪的規定，因此見到年輕人這麼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當下不爽地哼了一聲：“也就你們會嫌東西賣的多了……我一口氣買上三臺怎麼了，眼瞅著過幾天就是我老丈人生日了，我自個買上一臺，給我老丈人買上一臺，再買一臺送我小姨子，有問題？”
人群中傳來幾個鬨笑的聲音：“張老三，你小姨子可是剛剛農校畢業，怎麼著，這就惦記上自個兒的半邊屁股了？”
農村地區開黃腔是常態，姐夫和小姨子的更是天生自帶曖昧色彩，中年漢子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了，只是扭過頭來瞪了那幾個傢伙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滾滾滾！”
說著，轉過身去麻溜地從褲兜裡掏出一卷紫色大鈔，單手遞給了年輕人：“騰不出手來，自個拿……哼哼，你們夏留通銷社少瞧不起人，百來十塊錢一臺咋了？”
“託今年梨花節的福，我們幾個村小組眾籌參股的那個梨汁廠可是拉了好幾筆大單，這不，上個星期天人家剛剛交完貨，分紅今天就下來了……八百三十多塊錢呢，早知如此，當初我們幾個組就該膽子大一些，多投一些！”
為了避免農村基層的閒餘資金空轉和損耗，大華公司鼓勵的專案眾籌模式，經過兩年的沉澱，已經逐漸凸顯出了效果，雙層ppp模式下，只要你願意相信大華公司和夏留通銷社的眼光和建議，那麼除了正常收入以外，你還會時不時地拿到一筆堪稱意外驚喜的投資分紅收入……你投的越多，驚喜就越多。
不過雖然中年漢子的舉動雖然不免有些暴發戶的意味，但是在1992年這個光景，竟然敢把這麼一卷小一千塊錢的鉅款當眾遞給眼前的年輕人，除了證明這兩年德州地區的社會治安大力整頓的確效果非凡之外，也足以說明大傢伙對夏留通銷社的信任。
見到中年漢子都把錢遞了過來，年輕人還能說什麼？
只能一邊找錢，一邊垂頭喪氣地在銷售登記表上如實記錄下來那個怎麼聽著都不怎麼有說服力的購買理由。
中年漢子見狀，把找補的錢往褲兜裡一塞，前腳剛得意洋洋地摟著三臺迷你電視離開呢，後腳排著隊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張口：
“給我來兩臺……張老三提醒我了，下個月我老孃過壽，正愁著不知道該準備什麼禮物呢，買臺小電視放在她老人家炕頭，保準她喜歡！”
“給我也來一臺……雖然家裡面年初剛剛置辦了一臺彩電，但一屋子人搶著換臺，看不來那些哭哭啼啼的港臺劇，鬧心，乾脆買一臺放在自個屋裡面……正好上個月的分紅還悄悄攢著，給自己買個心靜挺好！”
“給我也來上五臺，坊子裡年初剛請了十個技術師傅，雖然吃穿住都不差人家的，但咱這窮鄉僻壤的，也沒啥玩的，給他們的宿舍裡置辦上一臺小電視，也算是給他們解解悶，富裕富裕精神文化生活……放心，這絲綢染色坊就是我們幾個村民小組眾籌的，平日裡心齊著呢，這麼點小事，回去說上一聲就是了！”
“給我這邊來上一臺……”
明明是需要花上一個多月的收入才能買下的半大物件，在這邊卻愣是搞出了一副白菜大甩賣的熱鬧光景，不但動則兩三臺起步，而且似乎晚上了一步，就怕搶不著了似的。
這瞧得已經被擠到了人群外面的楊默一陣不可思議……128元一臺的黑白迷你小電視雖然價格良心，但卻也不至於這樣吧？
據他所知，如今也有一些小廠家在搞這個，而且諸如殤河那邊的集散市場裡，一些連牌子都沒有的小電視價格甚至能壓到百元以內……以那些人的串貨能力，夏留通銷社的小電視價格並不算佔優好不好？
“給我這邊來一臺……”
此起彼伏的要貨聲依舊不絕於耳，卻聽到一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由遠及近：“打住，打住！孔老三，你搞什麼！鬼？”
楊默扭頭看去，卻是被這麼大動靜驚動了的週四海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孔三巷，你跑這瞎湊什麼熱鬧……你自己就是德信電視機廠的人，這電視機就是你們廠產的，廠裡面沒電視，需要跑到這來買！？”
氣喘吁吁的週四海一把拉住某個正在往外掏錢的年輕人，一臉的怒氣。
合作伙伴的人自己圍著攤子掏錢購買自己廠生產出來的產品，實在是洗不脫當託的嫌疑。
正常情況下，這種利用人性弱點的銷控手段是不被允許的，要是被人傳了出去，對於夏留通銷社的名聲會起到負面作用。
跟大華公司一樣，口碑名聲是如今夏留通銷社最寶貴的資產，也難怪身為骨幹的週四海這麼急。
那個名叫孔三巷的年輕人不樂意地掰開了週四海的手：“我們廠產的電視機又咋了，就不許我來買了？”
週四海一聽，兩條眉毛頓時高高豎起：“你！”
左右瞅了瞅密密麻麻的人群，卻又欲言又止……有些話的確是不方便當眾說出來的。
當下使勁喘了口氣，然後把手架在孔三巷的肩膀上，使勁往外拉：“瞎湊什麼熱鬧，走走走！”
孰料空三巷卻是奮力掙脫了他的胳膊，一臉不爽地看著他：“我說老周，你這人怎麼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啊！”
“我自個買我自個廠產的電視機又咋了？”
“這錢是我堂堂正正掙的，愛怎麼花怎麼花！”
週四海有些無語地看著這個愣子，再度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想買電視直接去找你們廠的銷售科啊，你是廠裡的職工，指不定還能更便宜點呢！”
孔三巷再度甩開了他的胳膊：“那能一樣麼，這批電視是你們夏留通銷社親自盯著監督生產出來的，質量可比我們廠平日裡產的靠譜多了……你們社定的這一批小電視有一臺是一臺，全都被你們拉走了，廠子裡從哪兒買去啊！”
“再說了，我這電視買回去是送我物件家裡的，我好不容易才談了個物件，我總不能拿我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吧？”
週四海見跟這愣貨掰扯不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正想著說些什麼的時候……
一個聲音從人群裡傳了出來。
“差不多得了啊，周主任，你們夏留通銷社的那些破規矩大傢伙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怕大傢伙誤會人家是來當託的麼？”
“放心吧，被你們在耳朵旁反反覆覆地念叨了兩年多，是不是託，大傢伙心裡門清著呢！”
說著，發話的老漢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不是我說你，周主任，你著純純就是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人家小夥子說得對，人家正大光明掙回來的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你管得著人家麼！”
圍觀的老鄉頓時鬨笑起來：“劉老漢說得對，是不是托兒大傢伙心裡門清著呢，人家的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你別在那瞎參合！”
見到那名名叫孔三巷的年輕人一臉驕傲地甩開週四海的胳膊，然後甩下錢抱著一臺小電視離開，楊默瞧得是一頭霧水，全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本想拉著呂瑩瑩問一問這是個什麼情況，一扭頭卻發現這丫頭躲得遠遠的，似乎生怕被牽扯進去似的。
無奈之下，楊默只能撓了撓頭，湊到一名同樣被擠到人群外圍的婦女身邊問道：“大姐，勞煩問一下……這是個什麼情況，我咋有些看不懂？”
中年婦女掃了一眼他：“喲，外地來的吧？”
楊默嘴角抽了抽，然後尷尬地撓了撓頭：“那個，被您看出來了啊……的確，我是從市裡面過來的。”
聽到是市裡面過來的，中年婦女臉上多了一絲說不出來的得勁：“市裡面過來的啊，那就難怪了。”
說著，中年婦女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胸膛也挺得高高的，聲音卻是壓低了下來：“是不是覺得眼前這一出看不懂？”
楊默很老實地點了點頭。
中年婦女得意地笑了起來：“你們城裡人看不懂就對了……簡單來說，就是夏留村那邊現在缺錢，大傢伙念著他們的好，變著法子地在幫襯他們呢！”
楊默表情有些古怪，他沒想到夏留通銷社缺錢的事情竟然已經到了隨便一個路邊大媽都知道的程度了。
想了想，他有些好奇地問道：“既然他們缺錢，你們把錢湊起來借給他們不就行了麼……夏留通銷社一直在民間集資的事情又不是秘密。”
中年婦女一臉鄙夷地看著他：“我就說你們這些城裡人不懂吧？借錢給他們，那利息得多高啊，人家整天忙前忙後地幫我們做這做那呢，這黑心錢，咱們掙的心裡可不踏實！”
“再說了，人家夏留村借那麼多錢來是幹嘛，不就是想著身為老大哥，帶著咱們大傢伙一起奔向好日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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