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楊默拿起白瓷杯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神態很輕鬆：“從德州城產公司成立至今，已有一年半的時間了。”
“這一年半以來，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但同樣也暴露了很多問題……到了今天，也是時候認真糾正和改正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跟大華那邊公司差不多的情況是，德州城產公司這邊論及業務繁忙度，紀檢處絕對能排的進前五……尤其是華東災區援建計劃開始以後。
這一年半以來，公司裡固然湧進了無數張新面孔，卻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張老面孔。
不過還算好的是，被紀檢處帶走調查的，大多數是些組長級別的基層幹部，主管一級的雖然有，但至今為止被請去喝茶的攏共也就十一二個，至於部長一級的，除了華東災區援建計劃剛開始時有個副部長不長眼睛撞到槍口上之外，便再也沒有多餘的倒黴蛋了。
但是許多人心裡清楚，之所以這樣，並不是因為其他人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了，而是因為德州城產公司的紀檢處是一個相對特殊的職能部門，接受趙永德的領導，卻並不直接聽命於楊默。
而他們本身並沒有主動調查部長一級管理層的許可權不說，經驗豐富的他們也很懂得維護公司的體面罷了。
然而楊默剛才話裡的意思卻很明顯，現在到了秋後算總賬的時候了。
笑吟吟地掃了身邊的趙永德一眼，楊默語氣很和善：“老趙，長痛不如短痛，把膿包提前擠出來總比以後爛在褲腿裡截肢要強的多，你覺得呢？”
趙永德心中一緊。
果然來了！
但他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一上來就要自己表態。
大考在前，他還能說什麼呢？
當下沉重地點了點頭：“也對，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公司身為德州地區、乃至於南北連線戰略的重要事業型資源配置單位，工作上存在的任何問題都需要防微杜漸。”
這話雖然在力道上有些模擬兩可，但無疑卻是支援楊默在現場召開問責會了。
下面一些人頓時臉色有些難看了起來，趙永德是公司黨組書記，有了他的表態，楊默便沒有了程式上的合規問題。
楊默聞言，笑著看了趙永德一眼，旋即轉過頭，臉上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李怡！”
嘩啦~
彷彿上課被點名似的，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立即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不過才起身到一半，彷彿這才察覺到不妥，就這麼蝦乾似的半彎著腰，臉上露出些許尷尬：“楊總，有什麼指示？”
對於李怡的窘態，其他人倒並沒有什麼取笑之意，反而是很有些身同感受地緊張了起來。
身為城市資產管理二部的部長，雖然因為部門只是面向城建業務的原因，李怡在公司裡的份量並不算重，但好歹也是一部之長，但能被小兔子一般被揪起來第一個點名，可以想象，楊默今天的刀子，下的鐵定不會輕。
果不其然，楊默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從王馨手上接過一迭資料：“李怡，身為城市資產管理二部的部長，你承擔著配合當地主管單位安置外來投資企業，並協調本地工業土地資源最佳化配置的職責。”
“但是，我想問一下，去年的9月21日，你簽字同意轉讓劃撥了新城一期一塊麵積為16.6畝的m1工業用地給一家塑膠包裝生產企業建廠是怎麼回事？”
“同年的10月17日，你簽字同意轉讓了新城一期一塊麵積為8.2畝的m1工業用地給一家化妝品企業建廠。”
“今年的4月11日~5月26日，你更是一口氣轉讓了14塊，總面積高達607畝的m2工業用地給電鍍、小型化工、造紙等企業用於建廠；”
“更重要的是，在5月11日當天，你還在本地的環保評估報告上籤了字，在意見徵詢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大名，同意相關部門把位於大華工業園附近次級商圈內一塊佔地面積為17畝的地塊轉給一家來自香江的化妝品公司！”
楊默的語氣開始危險了起來：“李怡，你應該知道，以大華商業示範區為中心，附近方圓5公里區域內的工業用地雖然可以收回和轉讓，但原則上卻是要按照m0工業用地的標準去落戶新企業的。”
“你竟然敢違反公司規定，透過串聯作假的方式，與外人聯合起來，將次級商圈的工業用地轉讓給一家化妝品公司！？”
“誰給你的勇氣！！？”
見到楊默那張陰沉如水的臉蛋，李怡固然是身子不自覺抖成了篩子，其餘人也是噤若寒蟬，瞅向李怡的眼神裡分明寫滿了四個大字……你死定了！
前文說過，由於dz市的財政比較緊張，因此新城擴建工程，有相當一部分資金是德州城產公司透過發行債券的形式來募集的，
而本就缺錢的市裡面當初為了儘快達成地級市的各項基本指標，為了更順利地募集到足夠資金，也給了德州城產公司這邊非常大的政策傾斜……不但給了他們高達5%的固定資產處置權，還給了他們參與部分城市規劃建議權。
而在工業用地分配這一塊，由於德州城產公司本身就承擔著推動本地產業升級的責任，所以市裡面也非常重視他們的意見……尤其是隨著楊默在市裡的話語權越來越重，這種情況也越來越突出。
所以，受惠於此，李怡這個本來只是負責城建新增固定資產的管理和增值的部長，也逐漸有資格對那些工業用地的安排和配置指手畫腳了起來……沒辦法，德州城產公司如今的大專案實在是太多，這一塊的業務根本排不上號，專人專管的話，這種事業單位的組織框架調整又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所以在楊默的默許下，這些工作乾脆一併交給兩個城市資產管理部去負責。
但問題是，如果李怡只是因為人情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在工業用地的配置上對那些新來企業有所傾向和照顧，放在德州城產公司這種半事業半行政的單位裡勉強算得上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的話，那麼他不經批准就私下亂配工業工地的級別，無疑就踩在高壓線上了。
很簡單……
“環保”如今已經是德州城產公司和大華公司用於挾制德州地區各家企業的一把最好用的利器，甚至楊默最近這半年還在嘗試把這把刀子架在魯豫冀工業製造協從框架範圍內的其它地區企業身上……如果楊默不調離的話，這把刀甚至會在華東產業重構的過程中，架在那二十座援建城市的各家企業脖子上。
其戰略作用，不可不至關重要。
而m0~m3工業用地的分級，就是楊默在環保這個大框架下，為了應對各種現實現實，從後世引進過來的概念。
簡單的來說：
m0工業用地，主要面向於本身不會造成什麼排放和汙染，且本身有一定科技含量的高新企業，比如後世的數字經濟、智慧製造；如今的醫藥研發、種子培育、資料統計中心1.0、軟體開發、又或者是金融資產企業等。
m0工業用地可以允許設定在主城區內，哪怕是市中心和商業中心，甚至楊默也可以默許這些企業在一定程度上嫁接到商業地產經濟中來，透過未來地皮的增值來打通一個隱性的商業模式……由此可見，m0工業用地的價值之大（參考後世溫州的首個m0工業用地，萬洋科技城）。
而m1工業用地，則是適用於後世大部分的較高標準生產廠房，比如電子、縫紉、工藝品製造這一類基本上沒有什麼汙染、也不會產生干擾的企業。
當然，後世的情況跟當下沒法相比，放在當下這個年代，在德州地區有資格拿m1工業用地的，除了部分非遺類手工藝品生產企業外，也只有那些各式各樣的gmp廠房了……不管是百萬級還是十萬級。
而m2工業用地，條件則放開了很多，可以招引那些具有一定排放的企業，比如化妝品、食品加工、輕汙染類應用型塑膠製品生產、紡織工業等。
但既然有排放，那也要求這些企業自身具備一定的汙染處理能力，也就說，這些企業必須按照要求上馬專業的排汙裝置……所以這些m2工業用地一般是安排在主城區的邊緣。
至於m3工業用地，則是標準的重工用地了，諸如化工、造紙、印刷、電鍍、冶煉、大中型機械製造等新引的高排放、高汙染、強幹擾的企業，按照如今德州地區的標準，全部只能批這一類工業用地。
這一類工業用地不但距離德州主城區比較遠，要求上的排汙裝置也更齊全、標準也更高，本地更是有專門的環保監測機構時不時地抽檢，可以說，這些企業的非經營類支出之高，在全國範圍內絕對屬於第一檔，要不是如今的dz市已然成為了魯豫冀三省匯聚處的經濟重鎮和產業小樞紐，根本不會有企業在這邊的m3工業用地上花錢找罪受。
所以，看出來了麼？
工業用地的分級政策，不但是楊默用於倒逼本地產業升級的一種手段，同樣也是用來利誘這些企業進行產業升級的一種手段。
m0~m3工業用地彼此之間的價值差異巨大，眼見著德州這邊的地價已經在客觀需求的推動下不可抑制地猛漲起來，如果你想狠狠享受一波地皮上漲帶來的紅利，那麼首先你就得把自己的產業升級做到位！
同樣的，也正是因為這種價值差，才導致了有人想要從李怡這邊尋求突破口……一個級差，每一畝工業用地，五年之後的實際估值和商業轉化價值，差距起碼也在20萬元以上。
沒人是傻子，那些本身就領略過超級地租經濟的香江企業更不是傻子。
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去拿到級別更高的工業用地，就變得理所應當了起來。
只不過，或許身為城市資產管理二部部長的李怡私下裡謀取一些好處算不得一件特別要命的事情，但他錯配這些工業用地的級別，直接影響到了楊默“環保戰略”的執行，卻是必死無疑。
性質不一樣，結局也不一樣。
這種觸控到了楊默逆鱗的事情，又是當面挑開的，哪怕他背後的神仙出面，也絕對保不住他，也絕對沒有這個膽子去保……韋家的事情，可是剛剛過去不到兩個月呢。
………………
於是乎，沒有任何意外，看到楊默不客氣地將那迭資料和證據徑直丟在地上，趙永德直接開口，讓紀檢處的工作人員將腿都站不穩的李怡攙扶下去，
然後在某人平靜的目光注視下，滿心苦澀地給李怡按了一頂“濫用職權，破壞德州經濟發展秩序，干擾地區產業升級”的帽子，囑咐紀檢處的領導務必要嚴肅對待，然後與市裡面積極聯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盤查清楚，並形成正式檔案，彙報給組織。
見到趙永德開口把事情定性，甚至還要形成正式檔案上報給組織，在場所有人忍不住背脊一涼。
這是完全不給活路啊，一旦將這事與產業升級和大基金掛鉤，形成了正式檔案上報給組織，那就真的沒有一點轉圜餘地了！
而很顯然，事關能否有效引導及制約其它數千家企業的關鍵，李怡違規操作這種事情，就算做的再隱蔽，楊默也萬萬不該後知後覺地到這會兒才發現。
所以……
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敏銳察覺到這一點，在場一些人緊張的肝肺皆顫，彷彿一群面臨著年關大劫的肥豬。
沒辦法，自家這位頂頭boss實在是兇名太盛了，可謂是擦之則死，碰著即傷。
而以他往日的大手筆做派，區區一個李怡顯然是不夠塞牙縫的，所以場中至少有將近一小半的人實在是不知道自己今天會不會被拎出來祭天。
楊默掃了一眼其餘眾人，嘴角的笑容宛如一個日啖人心三百顆的大魔王：“程永剛！”
在某人催命符一般的點名聲中，
又一個哆哆嗦嗦的身影站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