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眾人驚詫的眼神,呂瑩瑩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急匆匆地下了車門,然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著車後方跑去。
………………
呼~呼~!
害怕這丫頭出事,楊默冒著雨一路小跑著跟了過來。
“什麼情況?”扒開人群,楊默杵著膝,掃了掃那名一臉惶急和絕望的婦女,然後把視線落在呂瑩瑩懷裡的那個嬰兒身上。
說嬰兒有些不太對,這孩子瞅著已經有三歲左右的樣子,大約已經算得上兒童了。
聽到楊默發問,呂瑩瑩卻並沒有回他,而是仔細地翻了翻懷中這個滿臉潮紅的嬰兒眼皮,然後握了握那雙小手,最後把耳朵貼在對方的胸膛聽了聽。
“高燒、咳嗽不止,呼吸急促,鼻翼扇動,肺部有雜音,有輕微的嘔吐症狀……懷疑是肺炎!”臉上沾了些許嬰兒嘔吐物的呂瑩瑩表情嚴肅。
他父親以前是村裡的赤腳醫生,因此懂一些最基礎的診斷。
聽到是肺炎,那位頭髮上兀自滴著雨水的母親臉色刷地白了。
“大、大妹子,真、真的是肺炎……這娃還小,可經不得開玩笑。”那位母親哆嗦著聲音,用一種又是恐懼,又是期盼的眼神盯著呂瑩瑩,彷彿希望這個渾身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小姑娘在騙自己。
呂瑩瑩先是伸手抹去懷中嬰兒頭上的雨水,解開外套,將其攏在懷裡後,堅決地對著這位母親搖了搖頭:“基本上可以確定是肺炎……需要立即送醫院救治,否則發展成為重症就麻煩了!”
這位母親聞言,彷彿渾身的力氣被抽走,眼中閃露出絕望:“這、這可咋辦!我兜裡就十一塊錢了,連車票都買不起……原本想著走路回去的,我忍一忍,那些錢留著給孩子買吃食……但、但這該死的老天……現在孩兒得了肺炎,我哪住的起院,哪湊出錢住院啊!”
說完,這位母親似乎有些情緒崩潰,一屁股癱軟在滿是泥濘的地上,雙眼似乎失去了焦距,嘴裡喃喃著:“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娘倆……為什麼非要在這時候下雨……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城……為什麼短了三塊錢就不讓我們上車……”
聲音低沉、空洞、機械,沒有一絲怨憎,摻雜在嬰兒那急促而無力的咳嗽聲中,卻讓聞者無不動容。
………………
正當楊默不忍,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
一個嘶啞著的聲音傳來:“大妹子,別哭,孩兒還有救……我這還剩下二十三塊錢,你先拿著,人命關天,先攔輛車,把孩兒先送去醫院再說。”
一扭頭,卻是一個揹著蛇皮口袋,渾身溼漉漉的漢子,只見他極不文雅地從褲襠裡掏了一會,摸出一個緊緊包裹著的塑膠袋,然後留了一張五毛紫鈔,把剩下的錢全部遞了過來……黝黑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捨,但更多的卻是義無反顧。
“對~!大妹子,別愁,眾人拾柴火焰高……我這還剩下十七塊錢,都給你,總歸不能讓這賊老天收了這孩兒的命去……瞧著孩子長得多激靈啊,這賊老天怎麼就敢!?”
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身材有些傴僂的老頭,只見他順著衣角一撕,然後數也不數,將裡面藏著的幾根細卷遞了過來。
“實在對不住,我這隻能湊出六塊五毛錢了,大姐你先收著,我去幫你攔車!”這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年輕,臉上的青澀還未褪盡,唇上的絨毛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有些可笑。
“我這還能擠出個五塊錢來……”
“我身上錢少,只有三塊六了……”
不到三分鐘,這位母親的手裡就被塞滿了一小堆或整或零的鈔票。
這些錢來自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來自一群同樣困頓潦倒的陌生人。
有的人傾盡身上所有;
有的人分出半月口糧;
有的人留夠一家人生計最低的保障後,遞出為數不多的塊票,然後羞愧地轉身。
但沒有一個人袖手觀望。
最是無情讀書人,仗義每多屠狗輩……在這個社會價值觀初現崩壞,在這個出門都需要帶著傢伙防身的年代,眼前的這一幕顯得如此怪異,卻又如此理所當然。
看著手裡那堆帶著體溫的碎票,那位母親熱淚盈眶,直接一個響頭磕了下去:“謝、謝謝大哥!謝謝大叔!謝謝大兄弟……我來世就算做牛做馬,也不忘了你們的恩情。”
眼見著眾人手忙腳亂地扶起這位母親,呂瑩瑩嘆了口氣:“好了,大姐,把錢都還給各位大哥吧……孩子看病的錢我出了……大夥都不富裕,能省著點帶回家,總歸還是好的。”
眾人一聽,頓時感覺受到了極大侮辱,紛紛大罵起來,要不對方是個小姑娘,說不定就是一拳過來了。
呂瑩瑩見狀,苦笑一聲:“實不相瞞,我是鑽探公司的員工,作為央企,我們有見義勇為的義務……左右都是國家掏錢,諸位大哥又何必虧了自己呢?”
說罷,呂瑩瑩護著孩子站起身來:“走吧,我們公司有車,可以直接把孩子送醫院……諸位大哥也一起上車吧,我送你們一程。”
看著呂瑩瑩朝自己打的眼色,楊默心知肚明,然後悄悄退出人群,朝著大巴車走去。
這丫頭撒謊了,國企雖然鼓勵見義勇為,但一般情況下卻不會報銷這塊的費用……這丫頭明顯是打算自己墊錢,然後讓自己先去跟車上人和司機溝通溝通。
不過對於這個,楊默卻沒放在心上,如今的醫療費遠沒有後世那麼誇張,就算是小兒急性肺炎,也頂多花個幾十一百來塊錢而已——這些錢對於工資頗高的鑽探公司職員來說,並不算什麼。
………………
那些熱心的路人最終還是拒絕了上車,選擇了繼續冒雨徒步。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年頭的齊魯漢子,哪怕生活再困苦,身上也依然有種外人不太理解的堅持和驕傲。
似乎念頭通達了不少,上了車的呂瑩瑩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還算乾燥的襯衣擦拭著孩子身上的雨水之後,忽然扭頭看向身邊的楊默。
“楊默,你說咱們回去後立馬向公司打申請,公司會不會派車過來把這些人接回家?……我剛才一路都在看,帶著孩子的人可著實不少……要是都病了,那可不妙。”土狗同學眼睛亮晶晶的,臉色有些潮紅。
想都沒想,楊默直接搖頭:“不可能,公司沒有那麼多大巴車……再說了,就算出發點是好的,但這種事屬於行政部門的管轄範圍,公司在沒有得到請求之前就出手,終究是翻了忌諱……公司領導不是傻子,不可能答應的。”
土狗同學的臉上湧出了一絲失望,想了想,不死心地問道:“那咱們跟覃經理和焦副經理商量商量,讓鑫泰公司送點雨傘啥的過來成不……只要別淋著雨,就沒那麼容易生病……如果能找個地方讓他們躲著避避雨,那就更好了……誒?我不是記得鑫泰公司在德州郊區有個塑膠包裝廠麼,可以讓大夥先去那避避,等雨停了再走。”
楊默無語地看著她:“大姐,這跟出車接送不都一個性質的麼,公司怎麼可能答應……再說了,你也不看看這多少人,那麼多人聚在一起,你想幹啥……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在主管部門眼裡,意味著什麼?”
土狗同學愣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楊默這話是啥意思。
瞅了瞅懷中咳嗽不止的孩子,又扭頭看了看窗外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的人群,最後看了一眼車裡面依然興高采烈的同事和戰戰兢兢,只敢把半個屁股挨在椅子上的那位母親……
土狗同學低下頭來,不知道明白了什麼,眼中的光芒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看著那雙似乎失去了光澤的眼睛,楊默忽然覺得非常心疼。
作為過來人,他很明白信仰崩潰是種什麼感受,也明白像呂瑩瑩這種人,更在乎的是什麼。
想起後世那副隱藏在漂亮臉蛋下,玩世不恭的表情,
想起那雙依然靈動,卻無端少了三分清澈的眼睛;
楊默覺得心中有股莫名的火焰在燃燒。
cnmd!
出手就出手!
不就是會打破自己原有的計劃麼,不就是會讓自己很被動麼?
人活一世總歸得圖點啥吧,上一輩子欠了人家那麼多因果,這一輩子重逢,你tmd好意思一切只顧著自己!?
還tmd是不是個男人了!
………………
沉默了一會,楊默定定地看著呂瑩瑩:“土狗丫頭,你真的很想幫他們?……不幹點啥的話,就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
聽到楊默在這種場合叫自己的小名,呂瑩瑩一愣,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恩!”
眼前似乎浮現那個摟住自己的肩膀,認真對自己說:只要有我在,就餓不著你的女人……
楊默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又似釋懷,又似寵溺的笑容:“好,如你所願!”
呂瑩瑩被這表情嚇得不輕,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可是不是說公司不可能答應幫忙的麼?”
楊默輕輕一笑:“的確,身為央企,有些事情不方便直接出手……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慶豐食品從性質上來說,並不是央企……而我……恰好又是慶豐食品市場運營的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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