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地區有三大交通樞紐——鄭州、石家莊和德州。
不過比較尷尬的是,與面向全國,每年以億為單位,承接四方客流的前兩者不同,距離臨邑縣僅有60公里的德州,主要客流卻是以齊魯人為主——沒法子,誰讓目前國內唯一縱貫南北的京廣線不經過這裡呢。
但好在dz市的地理位置在這裡,又是齊魯通往其它省份的必經之地,甚至可以說是目前唯一通向外省的視窗,因此客流量雖然遠遠無法與石家莊和鄭州相比,但也絕對不容小覷。
有句話說得好,天南地北齊魯人嘛!
在這個本省工業配套尚未完成升級,大棚蔬菜種植業也沒有發展起來的年代,人口已經過億的齊魯省,每年外出闖蕩和務工的人數,可著實不少。
不過也正是託了的“齊魯目前唯一通向外省的視窗”的福,距離臨邑縣僅有60公里的dz市,在九十年代到千禧年末期這段時間,中長途客運異常發達。
就算是八十年代末,這邊跑中長途的客車也著實不少了……這不廢話麼,這兩年隨著外出打工潮的興起,八成以上往返於外省的齊魯人都要從德州進行火車中轉,這業務能不繁榮?
……………………
“突~突~突~!”
隨著陣陣跟拖拉機馬達很有些類似的聲響,一輛略有些掉漆的藍色長頭解放繞了個小彎,停在了公路不遠處的小院子裡。
“這不還沒到地麼……這才發車了不到兩小時,咋忽然就停了?”
“這是哪兒?不太像是濟南境內,也不像是到了泰安的樣子啊!”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樣子,該不會是……?”
看得出,這一車人很有些不少是第一次出遠門,見到當初自己為了貪圖便宜坐上的長途客車忽然停在這種地方,忍不住有些緊張地嘀咕了起來。
甚至有兩個漢子起身取下架子上的行李包,悄悄把手伸了進去。
沒法子,如今這世道亂的很,隻身一人出門在外,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透過後視鏡把車上二十幾個乘客的反應看在眼裡,司機也沒說什麼,只是開啟車門,甕聲甕氣地囑咐了一聲:“休息十五分鐘,車子要加水,要上廁所地趕緊上,院裡面有公廁,要買點東西填肚子的自己去買,院子裡有小賣部!”
說著,哐當一下,徑直離開了駕駛室,就這麼開啟了車頭,開始認真檢查起來。
哦~
原來是要給車加水,外加讓我們上廁所啊!
一些乘客恍然大悟。
也對,這老爺車只怕得有二十多年的的歷史了吧,開在路上都是吭哧吭哧地作響,要是不隨時檢修一下發動機,順便加著點水,只怕不得半路報廢?
既然不是打劫,那乘客們自然大大鬆了口氣,然後拎著自己的行禮,三三兩兩地下車上廁所。
………………
五分鐘後。
沒發現發動機有啥問題的司機放下了引擎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後,摸出一根菸,就這麼靠在引擎蓋上抽了起來。
三月初的風依然帶著十足的冷意,不到一會就把司機粗糙的臉蛋刮出了紅意,但他仿若未覺,就在那叼著煙怔怔地看著遠處發呆。
沒一會兒,副駕靠了過來,從他包裡摸出一根菸點燃,兩人並排著靠在引擎蓋上。
“怎麼樣?”司機將一毛五一包的普藤煙收好,隨口問道。
“草~還不是老樣子?廁所里人擠人,小賣部那邊一個人都沒有……人家根本就不過去瞧!”副駕小聲地罵了一聲。
司機臉上沒有任何的意外之色:“這不挺正常的嘛,這年頭講究個財不外露,出來的人裡面十個有九個都是把錢縫在衣角或者內褲裡,好像手裡面只要捏著一塊錢就要被搶似的……”
“再說了如今大夥兜裡本來就沒幾個錢,能為了便宜一塊五,走上個五六百米上咱們這種老爺車的人,那就更沒幾個錢了……你讓他們主動去逛加水站裡的小賣部,可能麼?”
副駕嘆了口氣:“奶奶個熊的,這可咋整啊……申老大那邊可是壓了任務的,要是完不成……以後咱們別想著在火車站那邊攬客不說,往濟南、泰安、聊城這幾條路上的加水站,也別想著停了。”
司機聞言,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
所謂貓有貓道,蛇有蛇窩,不管在什麼時候,出來討生活總歸避免不了一些因果,也躲不掉一些制約。
雖然當下國內的運力奇缺,但像長頭解放這種產自六十年代的老爺車,按規定是不能載客跑中長途的。
事實上,也沒有客運公司願意讓這種隨時都會趴窩的老爺車掛靠,這輛車也沒有運營執照——用後世的說法,這是一輛黑車。
萬幸的是,由於這兩年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運力吃緊下,有些事情往往都是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故而,靠著比正規客車便宜2-5塊錢的車票,以及這位集數位角色為一身的副駕在火車站門口孜孜不倦地攬客,這兩年下來,日子倒也小有起色——所謂車上掙錢車上花,再攢個一兩年,他倆就能換一臺新的客車,到時候再上一個運營執照,就用不著整天這麼戰戰兢兢的了。
但問題是,在你沒有換車之前,一切還是得按著規矩來——雖然相關部門目前並沒有大力整頓的意思,但在其它方面,對於那些隨時能拿捏你的人,該孝敬的還是得孝敬,該裝孫子的還是得裝孫子。
比如……那位申老大。
那位申老大並不是相關部門的官身,也不在他們隨時都需要打點的客運公司上班;他其實就是個火車站負責維持秩序的治安隊長而已。
只不過,這個三十多歲的治安隊長有點不太一樣……這人特別會來事,跟同僚的關係特別好,說話也特別管用。
而很不幸,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像他們這種沒辦法停在客運站的黑車,要想攬客活下去,就最好不要得罪這種可以隨時把他們轟走的小治安員。
但更重要的是,這位申老大跟濟南、泰安、聊城這幾條路上的加水站老闆,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們都是鄰村老鄉,都是來自臨邑縣雙林村這一片。
要知道,像他們這種車況已經接近報廢的老爺車,最怕半路上出問題,因此每隔個百八十里檢修一下發動機乃是正常操作——事實上,不只是他們,如今德州這邊絕大部分的黑車,都是車況嚴重老化的臨報廢車。
但好死不死的是,這年頭加水站和維修點都是一體的,加水站就是客車維修點,如果這一路上的加水站都不讓他們進的話,除非伱以後別跑這條線,否則開上個兩三百公里,你的老爺車保準報廢!
想想看,最重要的攬客和維修都被人家拿捏著,你敢不聽那位申老大的話?
就算人家的要求再古怪,看起來再不可思議,像他們這種需要仰人鼻息的小黑車司機,你也得照做!
………………
想起申老大那個古怪無比的命令,司機帶著濃濃的不解:“老趙,你平日裡就在火車站門口晃盪,說說看,這申老大到底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強壓著咱們這些司機賣那些玩意……我可是聽說了,為了這事,申老大明裡暗裡可是得罪了不少人,順帶著連好些加水站的老闆都有些不高興……這不是在犯眾怒麼!”
副駕駛聳了聳肩:“據說是申老大的老爺子被人說動,逼著他應承了這事……其實申老大一開始是不樂意的,畢竟這事有些得罪人,而且吃力不討好,但後來……”
說著,副駕駛臉上的表情開始古怪了起來:“你當時是沒看到,那位快六十的老爺子操著沒裝火藥的三眼銃攆著申老大打的場景……旁邊還堵著一群人,據說全是申老大的親戚……就連火車站的領導來了也被攔在了外面乾瞪眼,愣是沒一個敢發話的……當時申老大都快哭了,就差當場跪下來向老爺子求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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