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一刻,還是佈滿了火紅霞光的黃昏天空。
但是,下一刻,濃郁的夜色卻浸染了整片天穹。
那是比深淵還要更深邃的漆黑。
此時此刻,卻如同夜空一般,將這個破碎的小世界,連同遠天盡頭之上的那些守墓者一起……輕柔地籠罩,然後盡數吞沒。
在塔克的身後,那原本三尊守墓者天使所矗立的地方,此時已經完全被夜色所吞噬,僅餘下了一道道扭曲的、虛無的永夜漩渦。
轟——
轟——
從那吞噬了光芒的黑暗漩渦之中,時不時傳來了一道道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那是守墓者天使在發動自己的威能,嘗試著想要從那片永夜漩渦之中掙脫。
但是,無效。
一切的衝擊,一切的碰撞,都被那輪永夜漩渦所吞沒,然後湮沒於虛無。
“希爾緹娜……你做了什麼?”
塔克那驚駭欲絕的聲音在整片寂靜的宮殿群落上空迴盪。
在幾十秒前,他還滿是自信,自認為希爾緹娜已經完全落入了自己和守墓者所精心編織的陷阱之中,只等到計劃結束,自己便將加入守墓者,真正意義上的永恆不朽。
但是短短几十秒後,戰局便已然逆轉。
自己所仰賴的,來自於守墓者的強援,此刻卻依然被困頓於那永夜漩渦之中。
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人,去獨自面對那位渾身染血的女劍士。
“失去了聖劍,又失去了身為女皇,來自皇權序列加持的你……明明就連天使的位格都未曾企及。”
“現在的你,只不過是一個最最普通,毫無特別之處的傳奇而已……”
“這樣的傳奇,在整整七個紀元的人類史中,應當並不罕見才對。”
他回頭望向了那道吞沒了守墓者,也一同吞噬了光芒的至暗漩渦。
“但是,這怎麼可能?”
縱使希爾緹娜超越了夜世界的規則,在這處與外界完全隔絕,無法感受到夜世界聯絡的次級維度中強行使用了自己的夜刃——「無限之劍」。
但以希爾緹娜此刻不過傳奇的位格,又怎麼可能僅僅使用一招,便控制住了守墓者的三位強者?
“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明明渾身浴血,就連那純白的騎士服都被殷紅所浸染,僅餘下純粹的赤色……
可是此時此刻希爾緹娜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卻愈發的明亮,彷彿明淨璀璨的星辰。
“我所竭力想象的,所要去追求的……”
“本來就並非是靠著聖劍,靠著皇權序列的加成,靠著作為女皇的身份所勉強成就的所謂「天使」而已。”
“或許在塔克老師你的眼中,那名為「天使」的位格便已然是你窮盡畢生所渴求的,至高無上的東西,更是象徵著「永恆不朽」的敲門磚。”
“只要能夠成就天使,那麼不論是怎麼取巧,借用了何等規模的外力……都是完全值得的。”
“可是——”
希爾緹娜的聲音微頓了一下。
“那種東西,對我而言一文不值。”
“我要成為的……是足以逾越一切阻礙與艱險的存在。”
“在直面電車難題之時,能夠不選擇二選一選項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擁有站上鐵軌,將整列電車一同掀翻的力量。”
“如果就連幾個剛剛從萬年的沉睡中甦醒,還未恢復到全盛姿態的老古董都無法戰勝的話……”
“那我還談何,去成為那無論是「理想」、「戀情」與「職責」一樣都不用捨棄——”
“真正超越了一切規則的人。”
她輕輕撫摸著手中那柄如夜一般深邃漆黑,有著湛藍色劍柄的細劍。
此刻,這柄細劍已然支離破碎,只能勉強維持著最後的形體。
“我最初的紋章禮裝「閃爍晨星」……在真名解放之後,所釋放的是耀眼而焚盡一切的極光。”
“正如那柄劍的名字那般,在晨星的光輝面前,陰影裡的一切事物都無所遁形,唯有被那束毀滅之光湮沒一切。”
“但是,在「閃爍晨星」破碎之後,芙蘭所留給我的「夜空之劍」卻與之不同。”
“芙蘭說,過去的我太過於偏執,也太過於剛硬,從不知道休憩和妥協。”
“就像是一柄久經沙場,有著無數破損缺口,金屬疲勞早已經抵達極限,卻從不知修養的劍……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我早晚會迎來崩碎的那一天。”
“所以,芙蘭留給我的這柄「夜空之劍」的屬性,並非是如「閃爍晨星」那樣的「毀滅」,而是「守護」。”
“將這個悲傷而破碎的世界,像夜空一樣溫柔地包裹起來。”
希爾緹娜注視著遠方天穹盡頭,那彷彿由夜色所匯聚而成的漩渦:
“同樣,那些所有對我產生生命威脅的敵人……也都會被一同困頓於這片無邊無際的夜空深處,以此來形成對我的守護。”
“不過,按老師你的性格,怕是對我的這柄紋章禮裝也從未了解過吧。”
希爾緹娜看著手中殘破的夜空之劍,不由微笑了一下。
“雖然是芙蘭留給我的遺物……”
“可在你的眼裡,這也只不過是一柄普普通通,就連低階超凡者都能夠擁有的紋章禮裝而已。”
塔克不語。
正如希爾緹娜所說,在為這場針對希爾緹娜的獵殺計劃所進行的準備中,守墓者與塔克收集了許多和希爾緹娜有關的情報……但其中有關希爾緹娜武器情報的重中之重,卻都落在了那柄聖劍之上。
無論是守墓者還是身為帝國皇室一員的塔克,都極為清楚那柄星之聖劍的威能,知道手握著完全解封聖劍的希爾緹娜,即便本體只是傳奇也足以抗衡天使。
因此,他們精心設計了這場狩獵,用守墓者的神代聖遺物配合計劃,抓準了希爾緹娜未曾隨身攜帶聖劍的空當,將希爾緹娜封印在了次級維度之中……讓其與聖劍的聯絡隔離,無法在這片次級維度的小世界中借用聖劍的力量。
但是,他們卻從未研究過希爾緹娜腰間的這柄配劍。
即便希爾緹娜和這柄劍形影不離,始終將其佩戴在自己腰間……但那終歸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紋章禮裝而已,是一個不過三四階的低階超凡者所留給希爾緹娜的禮物。
在傳奇與天使這個等級的戰鬥中,它並沒有被研究的價值。
可是此時此刻,卻正是這樣一柄被守墓者評定為毫無研究價值的武器,將那足足三位天使的強敵都封鎖在了夜空的最深處。
“可是,即便如此,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塔克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恢復了鎮定。
雖然詫異於希爾緹娜明明斷絕了與夜世界的聯絡,失去了夜世界的恩賜,卻依然能夠發動夜刃這件事。
可歸根結底,那柄夜空之劍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守護」與「隔絕」,而並非「殺死」。
“就算你用這柄劍,將守墓者的天使們隔絕在了夜空的最深處。”
“可是如此真名解放的力量,又能夠維繫多久?”
“三分鐘,還是五分鐘?”
“無論如何,等到這股「守護」的力量消散之後,守墓者們便將從黑夜的封印中破封而出……屆時,你的處境相比於剛才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塔克的目光重新轉向冰冷:
“不過是,醜陋的苟延殘喘……拖延時間而已。”
“可是,老師……”
回答塔克的,是渾身浴血的希爾緹娜那依舊清澈的話語。
“我所需要的,也就是這僅僅三分鐘而已。”
塔克的心中悚然一驚。
直到此刻,他方才猛然發現——
明明渾身浴血,明明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而且因為失去了劍鞘的庇護而無法治癒,依然在不斷剝奪著希爾緹娜的生命力。
明明她的氣機也正在不斷地變得微弱,這是在遭受了天使的獵殺之後,生命正在不斷從希爾緹娜身上所流逝的對映。
可是此刻身負重傷,隨時都可能死去的希爾緹娜,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裡卻沒有分毫的畏懼之意。
與之相反的,則是濃烈到幾乎無法掩飾的興奮與期待。
“父親……我的性格果然並不適合去做女皇,而是更適合去當一個浴血奮戰在最前線的劍士啊。”
希爾緹娜伸出手,緩緩拂過了自己的臉頰,然後輕輕舔舐了一下沾染了自己鮮血的手指。
在那濃郁血腥味的刺激下,希爾緹娜原本端莊的臉龐上,此刻卻在鮮血的映襯下,分明多出了幾分瘋狂。
在過去的兩年間,在重新取回了皇女的身份,被選定為了皇位繼承人之後,希爾緹娜其實一直在收斂和壓抑著自己的本性。
不再作為黑夜旅者奮戰在攻略夜世界的最前線,而是以皇女的身份出現在華貴的宴會,貴族高層的會議之上……與各路諸侯和別國使臣們虛與委蛇地斡旋,每天處理著堆積如山的政事與軍務檔案。
這是希爾緹娜自己選擇的道路,也是她自己選擇要去揹負的沉重職責與使命。
所以她絕不會後悔,即便再怎麼違背自己的性格,希爾緹娜也一定會盡職盡責地將這條為王的道路走完。
但是,希爾緹娜自己卻也清楚,如此違背本性的自己,絕對沒法晉升成自己理想之中的「天使」。
獨屬於她自己的傳奇之路,從一開始便已經明確——那就是如同戰車一般,將阻礙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一劍斬斷,碾碎為齏粉。
要想完美地晉升天使,便絕對無法違背自己的本心。
對於拉斯特,對於希爾緹娜的父親亞倫而言……他們要想晉升天使的話,完全可以不動聲色地突破——畢竟拉斯特和亞倫本就不是那種狂戰士的型別,而是早已經習慣藏身於幕後,謀定而後動。
可希爾緹娜不同。
自她成就超凡者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經歷著血與火的殺伐,生與死的命懸一線。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