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觸覺,林博能聽到它疲倦的低語,折斷的根系離開土壤,已無法存活太久,這場颶風便是它的終末了。
“(魔法語)不要放棄。”守夜人輕輕勸說,“(魔法語)讓我幫你。”
林博感應密密麻麻的樹根,它們紮根很淺,主要分佈在土壤表層,在水平方向延伸,隨著大部分側根斷折,也就失去了固定在地面的能力。
想要在這場颶風裡存活,它需要紮根更深,也需要其他樹木幫助一同抵擋風力,獨木難支,藏於林中則活。
雖說人挪活,樹挪死,但現在已到不得不改變的時候了。
林博從玩家揹包裡取出一支自制鯨油精神藥劑,撬開面具一角,將藥液倒入口中吞服。
“(魔法語)走吧。”
杉樹僅剩的根鬚從土中鑽出,蜷縮成團,沉重的樹體懸空,跟隨渺小的法師一步步向林地飄去。
跋涉穿過灌木,林博在森林外圍找了一片小小的空缺地帶,將杉樹放下。生之御術操控樹根延伸拉長,鑽入泡軟的泥土,避開岩石,向著深處紮根。
到了合適的深度,根系向周圍擴張,在保證強度的前提下,讓根鬚儘可能拉長,攥住更多的土壤。
林博放開了加持樹幹的流之御術,它仍然挺立在原地。
此時樹身內的木質部仍舊有許多裂紋,那些完全斷裂成兩半的纖維,生之御術也無法令其重新彌合,林博只能操控纖維延長、齧合,就像榫卯結構一樣拼接在一起,以此保持結構強度。
倘若將這顆杉樹鋸開,在橫截面上能看到一個個交迭的榫卯,像圓盤裡的一圈圈漩渦。
“謝謝。”杉樹發出悠長嘆息,此刻它在森林中,與千百顆樹木一同抵禦過境颶風,從葉冠落下淅瀝的雨,有如一場歡暢的大笑。
法師拍了拍樹皮作為道別,轉身去探聽其他樹木。
幾小時後雨過風歇,原先杉樹所在之地多出了一個大坑,積水如池,參差泥土中有許多細密的斷根外露。
林博路過時凝望這些斷根,雖然它們曾是杉樹的一部分,但當脫離本體,杉樹的真名也就無法再約束它們,而需要以樹根的真名駕御之。
他現在渾身溼透,被雨水淋得手腳冰涼,倘若能在溫水裡好好浸泡,一定會極舒暢的。
只是燈塔裡沒有浴桶,燈塔管理員平時沐浴是坐在低矮的木盆裡,用沾溼毛巾擦拭身體。
法師決定自己搓一個木製浴桶,他挑了一株倒伏在地的松樹,先前在林地已經探知了這類樹木的真名,於是口誦真言,將倒下的樹木拉起。
這是一株胸徑不足合抱,高不過三米的尋常松樹。在法師號令下,樹根蜷縮抱團,枝幹收攏成束,彷彿一支粗碩的墨綠箭矢,被林博單手撐著,向燈塔漫步而去。
經過石塔鎮的近郊,風衣面具的守夜人忽然駐足,側頭看向不遠處站在野地裡的小鎮少年。
對方獨自跑出家門,只想找尋那個雨中漫步的身影,現在他看到了,卻驚愕到無法動彈,與那三眼黑骷髏面容對視,手腳不停打顫。
骷髏面具下飄起一陣沙啞的電流噪聲,彷彿遙遠山谷吹來的風。
法師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少年保密。
隨即帶著浮空的松樹漫步走遠。
小鎮少年喊著媽媽,跑回家後說自己看到一個放牧樹木的人,然後頭上又捱了一巴掌,他委屈卻沒有哭,只是想起那個骷髏在唇邊豎起手指,後知後覺自己洩了密,連忙捂著嘴躲進被窩。
“不舒服?要不趁現在沒下雨,讓爸爸帶你去燈塔?”母親走過來詢問。
“不是啊,媽媽,你要不用縫衣針把我的嘴縫上吧。”
“說什麼蠢話。”
“真的,媽媽,我要保守一個秘密,很重要、很重要……”
關於那個牧樹之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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