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朮的柺子馬在百里外揚起煙塵,斥候急報如滾雷炸響帥帳。
岳飛指尖劃過地圖上那道致命弧線——是千載難逢的圍殲良機。
可案頭堆積的臘肉軍報和臨安密信,像冰冷的鎖鏈捆住他的將令。
“傳令各營,未得帥令不得出擊。”
帳簾掀起的剎那,牛皋一拳砸在柱上:“元帥!再等下去,金狗就…”
岳飛閉上眼,地圖上那道戰機裂痕,正隨帳外風聲無聲擴大。
初秋的朔風已帶上北地特有的凜冽,刀子般刮過連綿的軍帳,扯得嶽字大旗獵獵作響。中軍帥帳內,炭盆燒得通紅,卻驅不散那股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的寒意。地圖在長案上鋪開,山川城池的墨線被搖曳的燭火拉扯得有些扭曲。岳飛背對帳門,凝立如嶽,深鎖的眉頭下,目光沉甸甸地壓在地圖上一個用硃砂狠狠圈出的點——汴梁。那座魂牽夢縈的故都輪廓,在昏黃的光線下,像一道未愈的舊疤。
死寂被急促的馬蹄聲和甲冑碰撞聲驟然撕裂。帳簾猛地掀開,裹進一股刺骨的寒氣與塵土。一名斥候踉蹌撲入,單膝重重砸在地上,臉上混雜著汗水泥汙與急迫的赤紅,氣息粗重得如同破舊風箱。
“報——大帥!金兀朮本部主力動向有異!”斥候的聲音嘶啞,帶著一路狂奔的力竭,卻字字如鐵釘楔入凝滯的空氣,“偵得確報,其麾下最精銳一支柺子馬,約三千騎,正急速向東南方向斜插!意圖不明,但…但其路線,極似要繞過我左翼牛皋將軍防區,直撲我後方糧道樞紐——長葛鎮!”
斥候的聲音在“長葛鎮”三字上戛然拔高,如同冰錐刺破帳幕。
“什麼?!”副帥張憲失聲低呼,一步搶到地圖前,手指急切地順著斥候描述的路線劃過。指尖最終停在代表長葛鎮的墨點上,距離岳家軍此刻的位置,不過百里之遙。一條清晰的、帶著致命弧度的虛線,彷彿毒蛇的獠牙,在地圖上瞬間成型。
“好個金兀朮!”王貴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想斷我糧道?這是自投羅網!大帥!”他霍然轉向岳飛,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戰機!天賜的戰機啊!他這支精兵孤軍深入,左右皆無有力策應。只要我軍即刻調動,以雷霆之勢合圍,必能將其一口吞掉!殲此精銳,金賊膽寒,汴梁門戶洞開!”
帥帳內的空氣被這突如其來的訊息點燃了。將領們臉上因連日僵持而積鬱的沉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躍躍欲試的亢奮,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岳飛身上,只待那一聲令下。
然而,案後的身影卻紋絲未動。
岳飛緩緩轉過身,燭光勾勒出他稜角分明的側臉,那緊蹙的眉頭下,眼神深不見底,並無半點王貴等人的狂喜。他幾步走到地圖前,俯身,指尖精準地落在那條代表金軍偏師的弧線上,順著其軌跡,又移向長葛鎮,再緩緩滑過岳家軍各部的位置。他的動作沉穩得近乎遲滯,指尖劃過地圖的沙沙聲,是此刻帳內唯一的聲響,壓得人喘不過氣。
時間在無聲的推演中流逝。將領們臉上的興奮漸漸冷卻,被一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取代。牛皋焦躁地挪了挪腳,甲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終於,岳飛抬起頭,目光掃過帳中一張張屏息凝神的臉。那眼神裡,有洞察戰機的銳利,但更多的,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戰機,”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緩,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確如王將軍所言,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