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哐當!
帥案上,金罐的數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增加!
四個…
五個…
六個…
親兵們手忙腳亂,帥案的空間迅速告急。那些象徵著至高皇權、最緊急軍令的“金牌”容器,此刻像廉價的山貨一樣被堆疊起來。金罐碰撞發出的沉悶響聲,每一次都像重錘敲在帳內諸將脆弱的心臟上。空氣中香氣的濃度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滾燙的牛油脂香、花椒的酥麻、辣椒的灼烈、豆豉的鹹鮮…各種氣息混合發酵,濃郁到幾乎化為液態的油脂,糊在每個人的口鼻、面板上,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滾燙的、充滿顆粒感的香辣濃湯,嗆得人頭暈眼花,眼淚直流。
驛卒們癱倒在帥帳冰冷的地面上,像一群被抽乾了骨頭的軟泥,只剩下胸膛劇烈的起伏和喉嚨裡破風箱般的嗬嗬喘息。他們身上的汗味、馬匹的腥臊、長途奔襲的塵土氣,與那濃烈到極致的火鍋底料香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古怪、令人作嘔又莫名勾魂的奇異氣息,瀰漫在帥帳的每一個角落。
將領們徹底失語了。
張憲放棄了揉太陽穴,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彷彿靈魂已經飄離了軀殼。牛皋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拳頭,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著,連一句粗話都罵不出來了。王貴則徹底放棄了抵抗,一隻手死死按著自己依舊咕咕作響的肚子,另一隻手捂著口鼻,試圖阻擋那無孔不入的香氣,但通紅的眼眶和不斷吞嚥的動作暴露了他的徒勞。
帥案,早已不再是那張象徵軍權的紫檀長案。它變成了一座由十二個(還在增加?)金光閃閃、熱氣騰騰、散發著致命誘惑和極致荒誕的罐子堆砌而成的…小型火山群!每一個罐子都像一座沉默的、隨時可能噴發的香辣火山口,無聲地宣告著來自臨安那位皇帝陛下匪夷所思的“關懷”和“決斷”。
終於,在帳內諸將的神經被拉伸到極限、瀕臨徹底崩斷的時刻,帳簾最後一次被猛烈撞開。
最後一名驛卒,幾乎是爬著進來的。他連跪的力氣都沒有了,像一灘爛泥般癱在門口,懷裡卻依舊死死護著最後一個金罐。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金罐奮力向前一推,那罐子咕嚕嚕滾到了帥案腳下。驛卒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報…報大帥…第…第十二道…金…金牌…”傳令兵的聲音帶著解脫般的虛脫,最後一個字幾乎微不可聞。
十二道。
整整十二個金燦燦、沉甸甸、散發著驚人熱量和濃烈異香的罐子,終於全部到齊!它們如同十二位來自臨安的、行為藝術般的“天使”,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地佔據了帥案几乎所有的空間,甚至有幾個疊放在了一起。罐壁在牛油燈下反射著溫潤而詭異的光芒,形成一片小小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湖泊”。而那疊加了十二倍的、狂暴濃烈的牛油火鍋香氣,此刻已濃郁到了頂點,彷彿擁有了重量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肩膀,滲透進每一寸面板,鑽進每一個毛孔,霸道地宣告著它對這片空間的主權!帥帳不再是帥帳,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密封的、正在熬煮著特濃牛油火鍋的…高壓鍋!
岳飛的身體,在聽到“第十二道”時,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掃過帥案上那座由十二座“香辣火山”組成的、金光閃閃的“奇觀”。
他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如同退潮般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那蒼白之下,是一種被反覆蹂躪、徹底榨乾後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所有的震驚、錯愕、噁心、憤怒、甚至那絲荒誕的暖流,都在這一波接一波、永無止境般的“金牌”衝擊下,被碾磨成了最細碎的塵埃。
他的眼神,越過那堆金罐,投向虛空。那雙曾洞察戰場風雲、令金兵聞風喪膽的銳利眼眸,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疲憊。彷彿支撐他戎馬半生、精忠報國的某種信念基石,就在這十二個散發著濃烈香氣的金罐面前,無聲地、徹底地…坍塌了。
他像一個被抽乾了所有精氣神的空殼,呆呆地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那十二個金罐。帥帳內濃郁到令人作嘔的香氣,帳內諸將那如同夢遊般麻木的表情,地上癱倒一片、生死不知的驛卒,都彷彿與他隔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的濃霧。
就在這時,一陣不同於驛馬奔騰、更加雜亂卻充滿生氣的聲浪,隱隱約約地穿透了厚厚的帳幕,頑強地鑽了進來。
那是軍營的方向。
是無數士兵交頭接耳的嗡嗡議論聲,是壓抑不住的驚呼和哄笑,是此起彼伏、如同夏日蛙鳴般響亮的肚子咕咕叫聲,甚至還夾雜著幾聲興奮的、帶著濃重口音的呼喊:
“…香!真他孃的香死老子了!”
“…快看帥帳那邊!煙囪冒的是香霧吧?!”
“…陛下的‘御香’!絕對是陛下的‘御香’!聞一口都能多活十年!”
“…俺就想知道…啥時候開飯?這味兒…頂不住啊!”
士兵們的聲音,充滿了困惑、好奇、被極致誘惑勾起的原始渴望,以及一種被這持續不斷的“異香”點燃的、躁動不安的亢奮。這聲音,與帥帳內死寂般的麻木和崩潰,形成了地獄與人間般刺耳的反差。
岳飛空洞的眼神,似乎因為這來自帳外的、充滿煙火氣的喧鬧而微微波動了一下,但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他依舊呆呆地望著那十二座沉默的“火山”,彷彿整個世界的喧囂,都已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