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軍帥帳的牛皮帳幕,厚實堅韌,足以抵禦塞北的狂風暴雪,隔絕戰場上的金戈殺伐。然而此刻,它面對一種前所未有的“敵人”,卻顯得如此脆弱無力——那是十二罐特濃牛油火鍋底料疊加釋放出的、霸道絕倫的濃烈香氣。
這股香氣,早已超越了“味道”的範疇。它如同擁有實質的生命,帶著滾燙的溫度和無匹的侵略性,從帳幕的每一條細微縫隙、每一處針腳孔洞中,頑強地、持續不斷地向外滲透、瀰漫。起初,它還只是帥帳附近縈繞不去的奇異氤氳,但很快,它便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洪流,又似無數條無形的、香辣的觸鬚,在初秋微涼的晨風助力下,蠻橫地、無可阻擋地向著整個岳家軍大營的每一個角落蔓延開去。
它飄過肅立的親兵衛隊。那些身經百戰、紀律嚴明的精銳士卒,原本如同岩石般紋絲不動,此刻卻忍不住喉結上下滾動,鼻翼不受控制地頻頻翕動。眼神雖然依舊直視前方,但那微微放大的瞳孔和悄然加快的呼吸頻率,暴露了他們內心的劇烈波瀾。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度誘惑和本能警覺的奇異感覺,在他們鋼鐵般的意志下悄然滋生。
它飄入喧鬧的演武場。此刻正值晨操,數千士卒列成方陣,隨著口令揮汗如雨地操練著槍棒劈刺。震天的呼喝聲和整齊劃一的動作,本是軍營最雄壯的景象。然而,當那股濃烈到化不開、帶著灼熱麻香的氣息如潮水般漫過整個場地時,這鋼鐵洪流般的景象,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凝滯。
“哈!——呃?”一聲整齊的劈槍呼喝,中途卡了殼。
士兵們的動作明顯慢了一拍,整齊的佇列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無數顆腦袋不自覺地轉向帥帳的方向,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牽引。
“嘶…啥味兒?咋這麼香?”前排一個年輕士卒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不大,但在動作放緩的寂靜中格外清晰。
“香?香得邪門!比…比上次陛下送來的臘肉還衝!”旁邊一個老兵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睛發亮。
“好像就是從大帥那邊飄過來的…乖乖,這大清早的,煮啥好東西呢?饞死個人!”隊伍中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無數個鼻子在空氣中貪婪地探尋著香氣的源頭。原本殺氣騰騰的演武場,氣氛變得古怪而躁動,訓練的效率肉眼可見地直線下降。
它更肆無忌憚地闖入了軍營的核心腹地——瀰漫著柴火氣和食物原味的伙房區域。巨大的行軍灶上,十幾口大鐵鍋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裡面是清可見底的白水煮雜糧,間或漂浮著幾片蔫黃的菜葉。伙伕們正揮汗如雨地切著同樣缺乏油水的醃菜,空氣中瀰漫著食物最本真也最寡淡的氣息。
然而,當那股來自帥帳的、霸道濃烈、充滿油脂和複雜香料誘惑的香氣席捲而來時,伙房區域的空氣彷彿瞬間被“淨化”了,不,是被徹底“汙染”了!原本那點可憐的飯食味道,在這股香辣洪流面前,如同螢火之於皓月,瞬間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掌勺的大師傅老趙,正舀起一勺寡淡的湯水嘗鹹淡,那股香氣猛地鑽進他的鼻腔。他動作瞬間僵住,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眼神從專注變成了極度的困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自慚形穢。他看看鍋裡清湯寡水的雜糧粥,又看看手中粗糙的木勺,再用力嗅了嗅空氣中那濃郁到令人髮指的異香,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呸!”老趙猛地將勺子裡的湯水啐在地上,聲音帶著濃濃的憋屈和不甘,對著旁邊同樣目瞪口呆的幫廚吼道:“都愣著幹啥?!聞聞!都他孃的給老子聞聞!這…這叫啥事兒?!咱鍋裡煮的是啥?是豬食嗎?!啊?!人家那邊飄來的是啥?是龍肝鳳髓嗎?!香得這麼不講道理!還讓不讓咱們這些伙頭軍活了?!”他的吼聲在香氣瀰漫的伙房裡迴盪,充滿了勞動成果被無情碾壓的悲憤。幫廚們看著自家鍋裡慘淡的景象,聞著空氣中那要命的勾魂香,一個個垂頭喪氣,手裡的刀都慢了下來。
這股妖異的香氣甚至沒有放過軍營裡最需要安靜的地方——瀰漫著血腥味和草藥苦澀氣息的傷兵營。低低的呻吟和壓抑的咳嗽是這裡的主旋律。一個腹部裹著滲血麻布的年輕傷兵,正痛苦地蜷縮在草鋪上,臉色蠟黃,額上冷汗涔涔。濃烈的藥味和傷口腐敗的氣息折磨著他的感官。
突然,一絲極其霸道、極其蠻橫的香氣,如同利劍般穿透了傷兵營渾濁的空氣,精準地鑽入了他的鼻腔。那滾燙的牛油香、那鑽心的椒麻、那灼人的辣意…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喚醒生命本能的強大力量!
年輕傷兵痛苦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他下意識地、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更多的奇異香氣湧入肺腑。這股香氣是如此濃烈,如此鮮活,如此…充滿誘惑!它蠻橫地驅散了鼻端縈繞的死亡和藥石的氣息,像一股滾燙的暖流,注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嗬…”傷兵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帶著渴望的呻吟。他竟然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用沒有受傷的手臂撐起了上半身!蠟黃的臉上奇蹟般地浮現出一絲潮紅,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營帳門口香氣飄來的方向,乾裂的嘴唇翕動著,喃喃道:“香…好香…比…比藥湯子…好聞多了…想吃…”這突如其來的生機和渴望,讓旁邊照顧他的老軍醫都看呆了。
軍營的每一個角落,都因為這股無孔不入的“異香”而陷入了奇特的躁動。士兵們三五成群,交頭接耳,話題無一例外地圍繞著這香氣的來源和本質。
“哎,兄弟,聞出來沒?這到底啥味兒?咋這麼勾人饞蟲?”一個剛換下崗的哨兵,靠在柵欄上,一邊用力嗅著空氣,一邊問旁邊的同伴。
“有點像…蜀地那邊最頂辣的鍋子味兒!我在鄂州(岳飛早期駐地)當差時聞過,可沒這麼衝!這味兒…邪乎!”一個老兵咂摸著嘴,眼神放光。
“蜀地鍋子?不能吧!誰大清早在軍營裡,還是帥帳裡頭開火煮鍋子?元帥犒勞將軍們也沒這麼早啊!”旁邊一個瘦高個士兵表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