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錯!”額爾古斬釘截鐵,臉上肌肉因恐懼而扭曲,“老朽侍奉長生天五十餘載,只在最古老的薩滿秘卷中見過類似記載!需以九十九種劇毒蟲豸熬煉屍油為基,輔以極陰之地的惑魂草、焚心花等邪物,再以生靈魂魄為引,於月晦之時由法力通天的妖巫點燃!此香一出,百里生靈皆受其擾!輕則心智迷亂,自相殘殺;重則魂魄離體,淪為妖巫傀儡!嶽南蠻…嶽南蠻定是請來了道行高深的妖人,在營中行此絕滅人寰的邪法!這籠罩宋營的異香…就是妖法降臨的徵兆!他們在做法!他們要咒殺我大金將士啊!!!”
老薩滿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帳內每一個人的心臟。他那充滿原始恐懼的解讀,配合阿木爾那身臨其境的恐怖描述,瞬間在將領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妖法…薩滿…做法…”完顏突合速臉色煞白,喃喃自語,猛地聯想到什麼,失聲驚呼:“狼主!末將想起來了!難怪!難怪之前探報都說,岳家軍頓頓飄著濃烈的肉香,士兵們吃得油光滿面,士氣高昂得不像話!我等只道是宋狗皇帝搜刮民脂民膏,供應軍需…如今看來,那恐怕根本不是什麼臘肉!那也是妖術!是這妖法的前奏!是用邪術催生的‘妖肉’,吃了能讓人力大無窮,不知疲憊,如同被妖邪附體!嶽南蠻就是用這邪術,養出了一群不知疼痛、不懼生死的妖兵!”
“妖肉?妖兵?!”這個聯想如同火上澆油,瞬間引爆了帳內壓抑的恐慌!那些關於宋軍士兵在“臘肉”滋養下“油光水滑”、“士氣詭異高昂”的傳聞,此刻在“妖法”的濾鏡下,全都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佐證!
“對!一定是這樣!我說岳家軍怎麼越打越邪性!”
“難怪他們糧道被襲也不慌,原來吃的根本就不是人間的糧食!”
“妖法!是妖法!嶽南蠻請了妖人助陣!”
“長生天在上!這可如何是好?刀槍能殺人,可這看不見摸不著的妖法…怎麼擋啊?!”
恐慌如同瘟疫,在金軍高層將領中迅速蔓延。即便是最悍勇的蒲察渾,此刻也臉色發白,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看向宋營方向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懼。未知的、無法理解的恐怖,永遠是最能摧毀士氣的武器。
金兀朮端坐於狼皮交椅之上,面沉如水,虯髯下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他細長的眼眸中,精光劇烈地閃爍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海面上不安的雷霆。他內心深處,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征戰半生,他只信手中的刀和胯下的馬!然而,阿木爾那絕非作偽的極致驚恐,老薩滿額爾古那源自信仰的斬釘截鐵,還有完顏突合速那將“臘肉”與“妖法”聯絡起來的、令人脊背發寒的“合理”推測…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勒得他這位梟雄也感到了陣陣窒息般的壓力。
“夠了!”金兀朮猛地一拍虎皮扶手,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強行壓下了帳內的騷動和驚惶議論。他目光如電,掃視著帳下諸將,聲音帶著強行鎮定的威嚴:“妖言惑眾,亂我軍心!嶽南蠻慣使詭計,些許異香,焉知不是其疑兵之計?休得自亂陣腳!”
他口中雖斥責“妖言惑眾”,但那雙緊握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的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沉聲下令,每一個字都如同鐵釘砸下:
“蒲察渾!加派三倍探馬!給本帥死死盯住宋營!任何風吹草動,立時來報!特別是…那異香的源頭!務必查清!”
“阿魯!傳令各營,即刻起進入最高戒備!哨卡加倍!巡邏隊增加頻次!沒有本帥手令,任何人不得擅離營地!嚴防宋狗妖兵突襲!”
“額爾古大薩滿!”金兀朮的目光轉向老薩滿,眼神複雜,“煩請…召集所有薩滿弟子,準備好…‘禳解’之物。於營中要害之處…設下法壇!以備…不時之需!”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澀,顯然內心極不情願,卻又不得不為。
“謹遵狼主令!”眾將和薩滿齊聲應諾,聲音卻不再如往常般洪亮,而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金兀朮的帥帳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那濃重的、令人窒息的疑懼,卻如同帳內繚繞不散的松脂煙氣,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頭。
很快,整個金軍大營的氣氛驟然一變。
原本相對鬆散的營防瞬間繃緊。一隊隊盔明甲亮的巡邏士卒被緊急調派出來,人數比平時多了數倍。他們挎著彎刀,揹著強弓,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兇狠彪悍,而是充滿了警惕和驚疑,如同驚弓之鳥,行走間步伐都帶著幾分僵硬和急促。哨卡的數量翻了幾番,刁斗上的哨兵不再懶散,一個個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宋營的方向,彷彿那裡隨時會衝出妖魔鬼怪。
營地裡,士兵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眼神中充滿了不安。關於“宋營妖香”、“薩滿做法”、“岳家妖兵”的流言,如同長了翅膀的毒蟲,在營地每一個角落瘋狂滋生、傳播。
“聽說了嗎?宋營那邊在燒‘引魂香’!聞多了魂兒就被勾走了!”
“何止!大薩滿說了,那是用死人油和毒蟲煉的!嶽南蠻請了妖人,要咒死咱們!”
“難怪他們頓頓肉香,那吃的都是妖肉!力大無窮,刀砍上去都不流血!”
“長生天保佑…這仗還怎麼打?”
“快看!薩滿們出來了!在那邊設壇呢!”
只見營地中央的空地上,老薩滿額爾古帶著十幾名同樣裝束詭異的弟子,正神色凝重地佈置著一個簡陋的法壇。他們點燃了氣味刺鼻的草藥,敲打著蒙著獸皮的骨鼓,搖晃著綴滿銅鈴的法杖,口中唸唸有詞,跳著一種充滿原始野性卻又透著詭異陰森的舞蹈。煙霧繚繞,鈴聲叮噹,咒語低沉,更給營地增添了一層神秘而恐怖的氣氛。許多士兵遠遠圍觀,臉上充滿了敬畏和祈求之色,有的甚至跪伏在地,默默祈禱。
金兀朮在親兵的簇擁下,走出帥帳,登上營中一處高臺。他披著黑熊大氅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山嶽。他目光陰沉地掃視著自己的大營。看著那些明顯增多的、神經緊繃的巡邏隊;看著那些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臉上難掩懼色計程車卒;看著遠處薩滿法壇上升騰的詭異煙霧;再望向南方宋營的方向——那裡,在沉沉的暮靄之下,似乎真的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帶著香辣氣息的…妖氛?
一陣蕭瑟的秋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風中,似乎真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霸道的、混合著牛油、椒麻與灼熱的奇異氣息?
金兀朮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刀柄的手猛地攥緊,指節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他強壓下心頭那絲不該有的悸動,臉色卻更加陰沉如水。
岳家軍營飄來的無形香氣,此刻,在金軍大營的上空,已然化作了最凌厲、最詭異、最令人膽寒的——心戰妖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