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東宮那位,近來與商賈過從甚密啊。”
聲音不高,卻似一枚石子投入平靜的深潭。
清河崔氏家主崔民幹,面前的茶盞尚有餘溫,他髮間已然雪白。
此人並無顯赫官爵,一言一行,在盤根錯節計程車族圈子裡,卻無人敢輕忽。
長安城中,那些高門大閥,最近確實都察覺到了一股不同以往的氣息,尤其是從東宮那邊飄散出來的。
錢糧日益豐沛,人手也漸漸多了起來。
“何止過從甚密!”
范陽盧氏的一位族老接了話,語氣裡夾著明顯的不快。
“蘇家那等腌臢商戶,如今也敢在長安城招搖過市了。”
“他們賣的那些東西,雖有些新奇花樣,卻也著實靡費不堪。”
“太子殿下竟拿這個當生財之道,長久下去,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博陵崔氏的族老捋著鬍鬚,慢慢搖了搖頭。
“士農工商,商為末業,此乃亙古不變的道理。”
“太子殿下年紀輕輕,莫不是受了哪個奸佞小人的蠱惑,沉溺於那些所謂的奇技淫巧,只顧著眼前的銅臭,忘了立國之本。”
“這麼下去,國本動搖,怕不是危言聳聽。”
崔民幹略略頷首,算是認同了這番話。
“太子殿下招攬的那些人,也確實值得細細琢磨。”
“不問他們的出身來歷,也不看重德行操守,只問有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本事。”
“這可不是正經的用人之道。”
“我等世家大族,憑何立足數百年?”
“靠的,是詩書繼世,是禮義持家。”
“倘若朝廷選官用人,都變成了這般模樣,那君臣父子、尊卑長幼的綱常倫理,又將置於何地?”
這些綿延數百載的世家門閥,早已習慣了坐擁沃土,操持官場,更自詡為斯文正統的傳承者,今日的煊赫地位,便是由此而來。
蘇家那樣的暴發戶,以及太子對那些不入流人才的偏愛,都讓他們從骨子裡感到了一陣警惕。
在他們看來,經商乃是賤業,商人不過是追腥逐臭之徒。
太子這般行事,不啻於自貶身價,更是對他們世代信奉的傳統秩序發起了挑戰。
盧氏族老壓低了些聲音,身子微微前傾:
“聽說,已經有御史在琢磨著上本了。”
“要彈劾那蘇家,說他們用奇貨惑亂人心,擾亂市價呢。”
崔民乾眼皮微抬:“輿論不可不察。太子年少氣盛,當有長者時時提點。至於蘇家……其商路遍及各地,地方州縣,也該讓他們知曉何為規矩。”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各地稅卡,地方官員,都是他們可以動用的棋子。
這些私底下的議論與盤算,自然瞞不過李乾的耳目。
東宮書房內,常勝將一份密報呈上。
常勝沉聲道:“殿下,最近城中那些老牌世家,似乎有些異動。蘇侍郎那邊也察覺到,蘇家的幾條商路,沿途的稅卡盤查得緊了,有些地方官吏,也開始旁敲側擊,言語間頗多刁難。”
李乾接過密報,隨意翻了翻,臉上並無太多表情,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意料之中。”
李乾唇角那抹弧度帶上了幾分冷峭。
“這些老傢伙,盤踞大唐數百年,靠的就是祖宗餘蔭和田產奴僕,眼睛裡哪容得下沙子?蘇家動了他們的乳酪,他們自然要叫喚幾聲。”
常勝面露憂色:“那我們……”
士族門閥盤根錯節,勢力遍佈朝野,若是他們聯手發難,蘇家,乃至東宮,恐怕都會面臨巨大的壓力。
李乾輕笑一聲,旋即聲音轉冷:“叫喚?他們以為這還是百年前,他們士族一手遮天的時代嗎?時代變了,這規矩,也該跟著變變了。想用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法子來對付孤?未免太天真了些!”
“岳父那邊,讓他放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