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捏緊了手裡的鉛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起一層薄薄的白色,她能感覺到全班同學的視線,憐憫的,看好戲的,混雜在一起,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她裸露的面板上。
她沒有反駁。
因為教授說得對,那不是孤獨,那只是她對自己處境的一次公開展示,一場精心包裝的、無聲的控訴,而他一眼就看穿了。
“下一個。”馬丁內斯教授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
投影切換,她的《星塵》分鏡被另一位同學色彩明快的作品覆蓋。
課程結束,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蘇晚還坐在原位,動彈不得。那句“裹腳布”的評價,像一句惡毒的讖語,將她釘死在這裡。
她的故事,她的掙扎,在她自己筆下,也成了一個笑話。
“看來,好萊塢的名導也不怎麼欣賞你的美學。”
一個嘲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晚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會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的,只有一個人。
皮特繞到她面前,將一杯印著連鎖店標誌的熱可可放在她的桌上,發出輕微的“叩”聲。
“你來幹什麼?”蘇晚問,聲音乾澀。
“老闆關心你的學習進度。”皮特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姿態隨意,與這個嚴肅的學術環境格格不入,“順便提醒你,你的學費很貴,別讓他覺得這筆投資打了水漂。”
“這是我的事。”
“不,”皮特糾正她,“從你踏上那架飛機開始,你的所有事,都是他的事。包括對付一個脾氣不好的老頭子。”
他伸手,越過桌子,拿起了蘇晚那幾頁被判了死刑的分鏡稿。
蘇晚下意識地想搶回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有什麼意義呢?這些東西,從誕生的那一刻起,所有權就不屬於她。
“開場就用一個五分鐘的航拍長鏡頭,”皮特翻看著,嘴裡發出嘖嘖聲,“野心不小,你想讓觀眾和主角一樣,感到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疏離感。”
蘇晚的瞳孔縮了一下。
“但馬丁內斯說得沒錯,”皮特話鋒一轉,“這種疏離感太安全了。觀眾在天上飄著,看著地上那個小白點,只會覺得無聊。他們同情不了她,因為他們離她太遠。”
“一個保鏢也懂鏡頭語言?”蘇晚的語氣裡帶著刺。
“我不懂。”皮特把分鏡稿放回她面前,語氣平淡,“但我懂他。他要的是能攥在手裡的東西,不是飄在天上的雲。”
他的手指在稿紙上點了點,指著那個從建築裡走出的、火柴人大小的女孩。
“試試別的。”他說。
“比如?”蘇晚幾乎是挑釁地問。
“把航拍鏡頭和手持跟拍交叉剪輯。”皮特的回答快得不像話,彷彿早就想好了一樣,“用航拍建立世界觀,告訴觀眾‘她在這裡’,然後立刻切到一個極近的手持鏡頭,晃動的,粗糙的,跟著她的後頸,拍她的呼吸,拍她裙襬拂過沙地的聲音。讓觀眾從上帝,變成和她一起被囚禁的囚犯。”
他的指尖沾著一點咖啡漬,在畫稿空白的邊緣,隨著他的講解,無意識地暈開一道弧線。
那形狀,像一顆流星劃過夜空時留下的軌跡。
一道星軌。
蘇晚怔住了。
他說的,正是她想要的,卻沒能做到的。他用最簡單粗暴的語言,點破了她整個構思的核心癥結。
這不是一個保鏢的語言。這是創作者的語言。
“你是誰?”她再次問出這個問題。這一次,不是問他的身份,而是問他的過去。
“我是確保你完成任務的人。”皮特站起身,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方法不重要,結果才重要。老闆要的是一個能讓他滿意的成品,一個配得上他投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