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接下了工作之後,卡蘭打算回去收拾工具。但是考慮到天黑路遠,他想了想打算速戰速決,一隻腳踏進自己的小店之後又轉過身,仔細地問道:
“門鎖是怎麼壞了的?”
紅頭髮的客人搖頭:“我沒注意。”
卡蘭見過不少只會回答“是”和“不是”,沒有多少聯想能力的客人,便熟練地繼續詢問細節:
“鎖打不開可能有很多原因,是鑰匙變形插不進去了,還是鎖芯生鏽了,還是門鎖扭曲變形或者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從票據和繳費單上的情況來看,倉庫不算小,再加上用在倉庫的一般都是好幾斤重的大鎖,哪怕是清理一下堵住鎖孔的東西都得折騰半天,提前把情況問清楚了最好。
他更擅長幹些精細活,要是幹不了也好提早拒絕,免得到地方白白浪費時間。
紅頭髮的客人皺眉,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在大概五秒的沉默之後,他說道:“可能是堵上了,也可能是生鏽了,大晚上的我沒仔細看。反正鑰匙擰不開我就來了。”
卡蘭哦了一聲,對這個幾乎完全沒用的情報也沒說什麼。他感覺對方表現得有些矛盾——或者說,如果沒有一開始說“我家的鎖壞了”卻拿出一張倉庫的水費繳費單的話,他可能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
“他怎麼好像又著急又不著急的?”
卡蘭有些困惑,他轉身走進自己的鐘錶店裡,拿出出門專用的工具箱,開始收拾螺絲刀和鑷子之類的零件。
“他說倉庫是自己家,而且一定要我今晚就把鎖修好,不然沒地方住。但是真的問起的時候,他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自己住處的鎖壞了應該是非常著急的,正常情況下肯定會多次嘗試開鎖並且分析開鎖失敗的原因,怎麼他好像完全沒在意過一樣?”
“他是不是想騙我開別人家的門?”
卡蘭一下子警惕起來。
他沒辦法分辨客人們的謊言,所以不止一次遇到拿著別人家的表單來讓他上門撬鎖的。理由也多種多樣,有想要進去偷東西的,有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財產的,還有想入室殺人的……卡蘭一開始不在這條街上開店,他當時正是剛成為非凡者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在更熱鬧的地方有一個更大的店面,可在親身經歷了眾多遠超他想象的波折之後,他選擇來到這兒開個小店,只要能維持生活就行。
“該不會是騙子吧,這要是幫他開了鎖,那我也要倒大黴。”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客人就站在門外,眼睛一直往他這個方向看。對方身材高大結實,現在氣溫逐漸升高,裸露的雙臂上有著不少疤痕,搭配上夜間出行,很難不讓人多想。
想了想,卡蘭決定再問一下。
他一邊把道具弄得叮叮咣咣響,顯得自己很忙,一邊裝作隨意地閒聊:
“這個倉庫在的位置我好像去過兩次,旁邊有個很大的零件加工場,每次去的時候都特別吵,噹噹噹的,你住在旁邊的倉庫裡,隔音不太好吧,早上會不會很早就被吵醒?”
這些都是他隨口胡說的。
他根本沒去過那個倉庫,連倉庫在哪都不知道。
在遇到可疑的客人的時候,他會故意編造一些委託地點位置的資訊,這樣能做一個初步的篩選,到時候只要在委託地點附近看一看到底跟自己說的一不一樣就行了。
雖然這樣也不能保證對方就是房子的主人,但至少能篩選掉一些心懷不軌或者胡言亂語的人。
現在是晚上,沒那麼方便,只能用這種最簡單的方式試探。如果是白天的話,他還會在開工之前問問周圍店鋪和住戶認不認識開鎖的客人,最大限度保證自己不會被抓。
大概又過了幾秒,紅髮男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是啊。”
“我有段時間沒去那邊住了,今天去了一趟結果門鎖打不開,估計是鏽掉了。”
“你好了嗎?好了就跟我走吧。”
卡蘭也停止了故意撥弄箱子裡的工具製造聲音並且走來走去偽裝自己很忙的行為,考慮到現在跟白天不一樣,他多留了個心眼,把自己平時用來削水果的小刀藏在了褲子口袋裡,手一動就能摸到。
隨後,他站起身,關燈,出門,鎖門。
“來了。”
-33-
納喀拿起裝著少量藥粉的紙片,輕輕地往自己的膝蓋上抖了抖。白色的藥粉落在破了皮的傷口上,帶來一股清涼和刺痛,激得他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不用送貨,但他下午也被佩里尼先生要求著學會了腳踏車,代價就是摔了十多次。
儘管試車的地方都是平整的泥土地,可泥土裡也有碎磚塊和石頭,摔的次數多了也會受傷。
納喀呼呼地吹著自己膝蓋上的傷口,又把胳膊轉過來,往肘關節上倒了一些。他抬起頭,看見拉彌亞坐在木板床上,在半掩著的簾子後面看書,那裡黑漆漆的,而僅有的半根明亮的蠟燭在自己這邊,納喀一時間心裡有些不好受,開口道:
“姐姐,你來我這邊看書吧!”
拉彌亞正聚精會神地識字,納喀把話又重複了一遍她才意識到是在跟自己交流,她頭都不抬,擺擺手:
“沒事,我看得見。”
“你還有工作要做,我不影響你,看完了我就睡覺了。”
嘴裡說著話,她的眼睛還看著手上的報紙,使出渾身解數辨別那些單詞和句子的意思,學習的時候誰都不能打擾。她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讓納喀減輕心理負擔的,而是她真的能看見,刺客的夜視能力能讓她在沒有燈光的野外都看清周圍的環境,在有一些燈光的室內看清楚文字輕輕鬆鬆。
她不僅不需要燈光,連睡眠也需要得少了,甚至有時候會半夜睡醒就直接看書看到工作的時候。
但這些話在納喀耳朵裡就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了,他有些難過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膝蓋上和胳膊上的傷口。
然而心情失落了一會之後,他又振作起來,拿出白天沒做完的工作繼續努力。
“文字真是有力量啊……”
拉彌亞聚精會神地看著報紙上的版面,嘖嘖稱奇。
薩倫特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但是每天發生的事情也乏善可陳,大多數新聞其實都差不多,這就非常考驗那些編輯和投稿者的筆力——拉彌亞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看到兩個內容差不多的新聞,都是報道了不幸的路人在出城之後遇到強盜搶劫的事情,甚至從時間來看搶劫犯也是同一個,但兩篇文章所表達的態度卻完全不同。
其中一篇著重表現受害者的懊悔和難過,並且藉此提醒其他人不要再走這條路,而另一篇的受害者憤怒地控訴巡查的不作為,居然在距離城市這麼近的地方有強盜都不管一下。
看到前一篇的時候,拉彌亞覺得說得對,也忍不住懊悔嘆息,認為是太不小心、沒能注意到劫匪的問題,應該避開,但看到第二篇的時候,拉彌亞感覺自己又很認同這位憤怒控訴的受害者,希望將劫匪找出來依法處理。
她對自己的心路歷程感到驚訝而有趣。
“本來以為只有演講那樣的語氣和動作才能讓人感同身受,調動聽眾的情緒,原來文字也能?”
“同一件事情,如果作者描寫悲傷,讀者就會跟著悲傷,如果作者憤怒,讀者可能也會跟著憤怒……”
“人的情緒原來這麼容易受到影響,創作者的表態也非常重要……這就是有什麼大事就要登報宣傳的原因?嗯?這個單詞是什麼意思,之前沒見過,抄下來明天去問問。”
她津津有味地看著報紙。
自從能看懂報紙上的隻言片語之後,她就把故事書放到一邊了,畢竟——佩里尼先生說了,以後還得練習寫作文,要她去多看看報紙上的遣詞造句,畢竟她不是真的剛上學的孩子。
拉彌亞專心致志地看報學習,納喀拿出十二分精神工作,小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翻書和寫字的聲音。
……
噠、噠、噠。
兩種頻率的腳步聲迴盪在隔著十多米才有一盞昏黃路燈的工廠區,更顯得這兒空曠寂靜。
這兒黑壓壓的一片,基本所有廠房在這個時間段都是停工的,只有少量公寓樓還亮著燈,再往深處看去,也有一些廠子透出零星的燈光,裡面是加班加點的員工。
走出幾十米,才能看到一個路人。
卡蘭走進了工廠區,這個他白天剛來過一次的地方。還不到七月,入夜之後有些涼意,但卡蘭知道自己現在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不全是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寒冷。
他幾次想開口詢問還有多遠,但對方只是一言不發地帶著他往前走,氣氛壓抑得連咳嗽一聲都突兀。
經過一個路燈,卡蘭感覺自己獲得了短暫的慰藉,但脫離那昏黃燈光的籠罩範圍後,恐懼不安又追了上來。
“不對勁啊,不對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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