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不敢反抗,趕緊開啟了門。兩人已經意識到自己被拉彌亞騙了,現在只能敢怒不敢言地瞪上兩眼,幸災樂禍地想要看看這一切要怎麼收場。
拉彌亞冷眼看著他,站在她後面的十幾個工人跟著騷動起來,達拉斯和另外幾位屠夫不約而同地上前幾步,來到了她的身邊,破舊的靴子踩在碎石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拉彌亞使了個眼色,達拉斯立刻向前邁了半步,他粗糙的手緊握成拳,指節因常年勞作而變形腫大,猛地拔出了腰間帶著的剔骨刀攥在手中。
太陽反射著森冷的刀光從傑伊·提瑞斯的臉上掃過,他一晃眼,這才意識到那個臉上有疤的年輕女人和她帶來的人都是抬手殺豬宰牛的屠夫,殺他不會比殺一隻雞更難。
面對殺了不知道多少牲畜的尖刀,這位醉醺醺的花花公子一激靈,忽然之間就醒酒了,冷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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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高的鞭子緩緩地放了下來,隨後洩憤似的狠狠地抽了自己身邊的貼身男僕一鞭子。
男僕猝不及防,肩膀和後背頓時結結實實地捱了一鞭子,外套直接被抽破了一條口子。他疼得冷汗瞬間就從額角浮現出來,差點就要跪倒在地。
“賤民!賤民!”
鞭子像雨點一樣瘋狂地落在貼身男僕的身上,很快就見了血,將這可憐的青年抽得抓不住韁繩,跪在地上連連向主人求饒。屠夫們都皺起了眉頭,就好像那鞭子也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一樣。
狠狠地發洩了一通之後,傑伊·提瑞斯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不少。
他隱晦地看了一眼被屠夫們拿在手上的尖刀,有些畏懼,但自己又不會騎馬,沒辦法讓馬聽從自己的命令遠離這幫危險的瘋子。
他已經完全醒酒了,也不暴躁也不粗魯了,臉上甚至像真正的“紳士”一樣露出一個笑容:
“主管女士,我的父親向我提到過你,我知道你是一個有能力的人。”
“這件事情你一定能處理好,至於扣除薪水的事情……”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從這群眼神不善的屠夫們身上掃過,彬彬有禮地說道:
“我已經明白你們的想法了,我這就恢復你們的薪水,如何?主管女士,你一個人管那麼多工人應該也力不從心,跟你來的這些工人大概都是你的親信吧,我把他們全部提拔成管理。”
拉彌亞和工人們的表情頓時有些古怪。
“至於你,我給你雙倍薪水。”
“就這樣定了,我還有生意要談,你們趕緊回去吧。”
他像連珠炮一樣說完,然後迫不及待就要走。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把反抗的人全部給予好一些的待遇,他們就會乖乖回去繼續幹活,反正有的是人願意給他們幹活,別說三分之一了,四分之一也是應該的!
這些粗俗的工人本來就不該擁有那麼多錢!
他巴不得工廠所有的錢都給他才好,只不過該死不死的得有人去做那些活。
傑伊·提瑞斯不得要領地夾著馬腹,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不清指令,試圖讓馬轉頭回去,但馬只是站在原地急促地踏步,甩頭,顯然已經厭煩了自己身上這坨沉重的肥肉。
拉彌亞一把抓住韁繩,摸了摸這匹馬身上剛才被鞭子抽到的地方安撫它。雖然大型牲畜往往皮糙肉厚,善於忍耐,但不代表它們沒有痛感,不知反抗。
在她熟練的安撫下,馬匹逐漸平靜下來,伸出溼漉漉的舌頭舔了舔她抓住韁繩的手腕。
“傑伊·提瑞斯先生,看來您大概聽說過一則小故事……在牧人在驅趕一些牲畜的時候,隊伍中有時候會出現一些‘幫手’,它們會用自己的頭去拱那些不服管教的同類,讓它們安靜下來,乖乖聽話。”
拉彌亞從口袋裡拿出一些黃色的冰糖碎塊,讓它們被馬兒的舌頭捲走。
“您現在就在把我們當成那些牲畜。”
“我真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我們本來就擁有那些薪水,您只是‘恢復’,卻說得好像是賞賜一樣。我不需要您的雙倍加薪,如果加的話,請把工廠的人恢復成原來的薪水。”
“這不可能!”傑伊·提瑞斯當即大喊道。
這幫不服管教的賤民是來反抗他的權威的,要是把他們都加薪了,豈不是在鼓勵更多的賤民來反抗他?!
“如果您不願意,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拉彌亞抬起頭看他:
“我會彙報您的父親,然後把工廠內部的情況也全部如實上報。”
“你敢!”
任憑傑伊·提瑞斯怎麼氣急敗壞地扯動韁繩,馬兒都不搭理他,一味地舔著拉彌亞的手心。
“請您恢復我們所有人的薪水,然後把那十五萬的資金還回去——我想十五萬比索對您而言不算什麼大數字,但這對您父親的工廠計劃來說很重要。”
“把你的髒手拿開!”
那十五萬只能買得起荊花公館的一瓶酒!這群眼皮子淺的泥腿子連這點錢都敢跟他斤斤計較!
傑伊·提瑞斯終於無法維持那虛假的紳士外殼了,他又一次氣得臉紅脖子粗,連帶花領襯衫的衣領下那些白花花的肥肉也都染上了憤怒的紅色。他使勁地拉扯韁繩,卻怎麼都扯不過那看起來個子不高的女人,馬也像聾了一樣一動不動。周圍那些馬伕們都在偷偷看他,看這位公子哥被逼上絕路。
“恢復我們所有人的薪水!”拉彌亞針鋒相對,“把錢還給工廠!”
“想都別想,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我才是廠長,你給我滾!你們都給我滾!我要把你們都開除!”傑伊·提瑞斯罵完,只覺得無數不懷好意又戲謔視線盯著他看,精心挑選的高高在上的馬背竟然一下子成了小丑的舞臺,渾身上下熱得好像要燒起來。他惱羞成怒地再次舉起手裡的皮鞭,又畏懼拉彌亞帶著彷彿實質性殺意的眼神和屠夫們的尖刀,於是再一次狠狠地揮舞鞭子,抽打跪在地上的貼身男僕:
“跪下!跪好!你的主人要下馬!”
背上已經傷痕累累的男僕被抽得在地上抽搐,屠夫們頓時憤怒地嚷嚷,為可憐的男僕打抱不平,傑伊·提瑞斯卻竊笑起來,因為他發現抽打自己的南大陸僕人時,那些屠夫也會感覺受到了侮辱。
拉彌亞的眉毛已經死死地擰在了一起。
她之前聽說北大陸的冬天寒冷,每年總會凍死不少人,因此慶幸南大陸足夠溫暖,不然自己也早就凍死了。
可在這一刻,她無比希望南大陸的冬天也寒冷一些,這樣這位男僕就能穿得厚實一些,免受些許皮肉之苦。
“賤民,只配做奴隸的劣等人,賤人!”
男僕沉默著,連求饒的話都不再說了,只是顫顫巍巍地支起手臂和膝蓋。傑伊·提瑞斯踩著他鮮血淋漓的脊背,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腳印中帶了點血色。
他下了馬就準備轉身走人,眼前卻忽然一花,那個煩人的主管又擋在了他的面前。
“滾開!”他毫無威懾力地喊道。
拉彌亞冷冷地看著他,壓抑著心中的憤怒。她抬抬手,達拉斯等人立刻抬著那頭被下了藥的豬走了過來,拉彌亞從達拉斯的手中拿過那把剔骨刀,臉上忽然就露出了微笑。
“廠長先生,你還從來沒視察過工作,應該沒看過我們的工作流程,我在這兒給您演示一下。”
“希望您不要暈血!”
傑伊·提瑞斯還沒反應過來,拉彌亞一腳將他踹得向後坐倒,隨後忽然就往身側的那頭豬的咽喉處用力揮刀,幾乎一刀切開豬的半個脖子!
隨後她抬腿在豬身上用力一踩,剎那間殷紅滾燙的鮮血像瀑布一樣噴了出來,將傑伊·提瑞斯從上到下澆了個透。
驟然變成了一個血人的傑伊·提瑞斯還完全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或者說他的大腦意識到了,但正在竭力地控制他不要往那方面去想。
熱乎乎的血淋溼了他的頭髮,廉價的牲畜的血染紅了金貴的優質絲綢襯衫,覆蓋了那散發著香氣的閃光香粉和紅葡萄酒留下的痕跡,血珠從一綹一綹的額髮前、從他的眼前滴落,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帶著濃烈腥味的液體從他的臉上劃過,然後順著脖子淌下,路過胸口……傑伊·提瑞斯忽然之間顫抖起來,他的呼吸猛地停滯,緩緩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雙手,看到了自己滿身的血腥和身下血泊中自己宛如鬼怪的倒影。
“啊——!!!!”
前所未有的極度恐慌瞬間佔據了他的大腦,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他發了瘋一樣的尖叫,瞳孔急劇放大,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變形,只剩下眼前那張同樣滿是鮮血的面孔。
死豬被切開的咽喉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對著他,那些被猛然切開的紅肉時不時還抽搐一下,巨大的心臟還在垂死掙扎地搏動。
“啊!!!啊啊——啊!!!!”
極度的恐懼如潮水般淹沒了他。傑伊·提瑞斯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衝破肋骨的束縛。他的四肢變得僵硬,無法移動分毫。緊接著,他忽然僵住,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後倒去,重重摔在滿地的血腥中。他的眼睛仍然大睜著,卻已經失去了焦距。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四肢一陣一陣抽搐著。
極度的恐懼已經徹底擊垮了他的神經系統,這位片刻之前還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居然就這麼活活被嚇暈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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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票不在他身上,已經被花掉了。”
“什麼!”
“沒想到這位新廠長居然這麼不經嚇。”她看著腳下那已經不省人事的成年男性,那個男僕現在依然跪在地上,像個假人似的呆呆地看著這邊,不知道在想什麼,“謝爾和丹妮都不一定會被這場面嚇成這樣。”
還有股難言的臭味。
說完,拉彌亞嘆了口氣。
她轉過頭,看向自己帶來的員工們,壓低聲音說道:
“抱歉,這次是我衝動了,不管怎麼說,我其實沒必要讓他以——現在這種方式當眾出醜的。”
“但是現在噴血的是豬而不是他我已經很剋制了,畢竟現在不能真把他捅死。這件事情的起因,過程和新廠長現在的樣子都是我一手策劃的,我不會把責任推卸到你們身上。”
“我回去就給你們辦辭職,大家趁早離開這完蛋地方重新找地方活吧。”
這話一出,屠夫中有幾個人的表情也變得落寞下來。
達拉斯旁邊的那個屠夫開口了,並沒有因此害怕:“我是新來的,多虧了主管您的加薪行為才能養活家人和孩子,把我的薪水扣成三分之一跟逼我們死也沒有區別。如果新老闆不讓我活,我就跑。”
他的話讓其他人也點了點頭。
三分之一的薪水,做比之前還多的工作,又要他們屠宰又要他們送貨,這就是在逼人去死。
“彆著急。”拉彌亞用毛巾擦著刀,“他拿了那麼多錢,廠子下個月鐵定經營不善,倒閉都有可能。我不會為他們拆東牆補西牆的,你們幾個的辭職安置費一人五萬,放心,錢都會是正當渠道。”
“他能拿流水我們憑什麼不能,比起給他們賺錢,直接把廠子拆了讓大家都去過好日子不是更好?”
屠夫們臉上的落寞立刻變成了震驚。
“現在已經是要魚死網破的時候了,傑伊廠長,你可得撐住啊。”
拉彌亞低聲說道,她看了看地上那抽搐的人,又看了看站在遠處瑟瑟發抖的兩個門衛,她走過去,用鮮血淋漓的手拍了拍他們的臉:
“愣著幹什麼?”
“快去找醫生啊?我們敬愛的廠長都口吐白沫了,難道你們公館要讓貴客就這麼躺在外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