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如此,這欠款就如雪球般滾到如今。
至於為何百姓繳足了稅,卻有三萬兩沒進戶部箱子,那必然是經手的衙門幾番中飽私囊,頂頭的碩鼠又孝敬了皇帝的私庫,這般慣例用時間換空間,自今已往,長此不休。
偏偏新帝是勵精圖治的,不像先帝那般愛修宮建殿,又加之那新任的戶部尚書更是清廉,下了聖旨要各省不僅足額收齊今年的秋稅,還要將去年欠下的補齊。這塌天的旨意,內閣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索性是勸不住皇上,就任憑他去折騰。
總之是想著其中涉及萬千官員的利益,律令即使到了地方,也難以執行,到時候內閣出面周旋,既幫皇上收拾了爛攤子,又給下面賣了好,順勢還能讓那尚書大人栽跟頭,擋了他入閣之路。
待挼風上了茶出去,眾人才掐斷了寒暄,趙炳一個眼神過去,濟南府同知王若禺就愁眉苦臉道:“此事怕是隻有宋大人能出個主意了。”
宋轍泥鰍似的性子,哪裡能被他們揪住,裝傻充愣道:“撫臺大人這是何意?幾位大人皆是上官,宋某不過是小小主事,千萬莫折煞了去。”
到底是接觸了兩三年,趙炳放下茶盞,沉聲道:“聖旨已到,秋稅的事不過三五日整個州府皆知,到時人心惶惶,恐不利於各府縣安定。”
見他挑明,宋轍才頷首示意自己也知曉此事,只是默不作聲不接下文。
“宋主事是高閣老的得意門生,必然曉得其中厲害。總督大人的意思是還請宋主事出面幫襯一二,這情我等必然銘記在心。”趙炳是三品巡撫,這般和顏悅色,已然是給足了宋轍面子。
外頭的梧桐樹被風吹得婆娑作響,那晃動不安的樹影透過窗欞,打在白牆上。
宋轍看了一眼,而後飛快掃視了眾人,搖了搖頭道:“實不相瞞,下官也是方才收到的律令,這新尚書行事不同先前,怕是不大好辦。”
清吏司衙門還有提舉、令史、掌固十來人,平日裡大多在外頭丈量清算,還有幾人留在衙門做檔算賬,眼下這陣仗怕都是巴巴瞧著。
看著趙炳臉色暗下去,宋轍輕咳了聲:“山東就臨著玉京,誰每日不是帶著幾雙眼睛,大人們這般陣仗來我這小衙門,怕是不過兩日上頭就曉得了,照例清吏司這小衙門與諸位大人不該多牽扯才是。”
六部的衙門,按理說除了日常按規程與地方交接,其餘時候必然是少接觸為妙。可眾人也不怕他這話,總之是奉了總督的意思,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趙炳冷哼一聲:“這夏糧前腳剛足額給你戶部交上去了,你卻如此翻臉不認?這秋稅不僅要交齊全省今年的一百二十萬兩稅銀,還要補齊去年欠下的四十萬兩,任憑我等通天本事,也是不堪重負。”
王若禺忙要趙炳息怒,又好言道:“宋主事不知這民生疾苦,相較往年這可多了八十萬兩在百姓身上,這可不是鬧著玩,這怕是會出人命的!”
這話本不假,可宋轍心知肚明,百姓哪敢不繳足稅賦,朝廷的意思不過是想讓中飽私囊之人,此次就將吃下去的吐些出來充盈國庫,並無為難百姓的意思。
“鹽場那頭,還有茶稅、丁稅哪樣挪過來週轉一二,不過是你宋老弟一支筆的事,何苦為難我等哉!”布政使司參議何茂文說得直白,他自來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
宋轍聽罷只低頭靜默不言,許久才起身拱手道:“撫臺大人明鑑,諸位大人見諒,此事並非下官力所能及,皇上已頒聖旨,怕是若有人求到恩師高閣老的門下,依然無法。”
眾人皆是沉默不言,宋轍喜怒不形於色,一團和氣又道:“不過……下官定會與各地清吏司共商此事,也會寫信問問閣老京中情景,若是有其他法子,必與諸位通氣。”
今日本就沒想過宋轍會應下此事,但聽得他這般說,趙炳總算能回去交差了事,遂臉色好轉了些。
“既如此,我等就靜候佳音了。”
桌上的茶已冷卻,宋轍獨坐公房許久,如今朝廷的行事作風太凌厲了些,他深知,將來的日子並非他這般左右逢源就能得心應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