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戳中了佑兒的心頭血,她本想跟在宋轍這裡掙些銀子,待存夠銀錢狐假虎威,藉著衙門的光也能在濟南立足,可現下聽得這般話,真是有些洩氣。
看出她心頭所想,宋轍又道:“外頭去做工,也是要戶帖的。”
好長一陣沉默,見佑兒眉宇間盡是憂愁,心知自己是把她嚇狠了,長嘆一口氣道:“也罷,為官的自然要為民解憂,何況是你這無依無靠的小女子。本官每月私給你半吊錢,你就在做些灑掃漿洗的活計養活自己罷。”
佑兒眼裡溢位了些水汽,也不知是感激宋轍的幫襯,還是心疼原本要談的工錢少了半吊,帶著些哭腔道:“多謝大人。”
宋轍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言,而後依舊閉著眼搖扇。
佑兒也是有眼力界的,見他如此不再說話,只低著頭將自己身上的銀錢再盤算一遍。
夏糧催收齊全,宋轍心頭暫時鬆快,這一路回濟南府也是心情頗好,半道上三人還在平陰府暫歇片刻。
此地依山傍水,雖是正午倒乘涼樹蔭,倒是沒有半分暑氣。湖光山色最是撫慰人心,原先佑兒從未來過此地,更別提有這樣清閒的時刻。
抬眼見宋轍正吃了口饅頭,倒覺得十分新奇,往常總聽說當官的都是吃著山珍海味,住著玉瓦金屋,這人雖吃過劉家的酒肉,眼下再看卻也不像貪官汙吏。
“眼下趕路你且將就些,等到了衙門自不會餓著你。”宋轍見她瞧自己,還以為這是挑上了伙食。
佑兒忙解釋道:“大人多慮了,奴婢往常在家時,鹹菜饅頭吃慣了的。”
宋轍頷首,眉宇之間多了憂慮:“汝州自來不算苦,可放眼望去譬如這平陰府,百姓的日子就難些了,不少人連鹹菜饅頭也不是常能吃到的。”
鄭家依著小本生計和祖上房產,還能供兒子讀書,並不算真正的窮苦之人,至多是市井小民罷了。佑兒在少時經歷過蝗災,那年不少莊稼戶都沒有收成,汝州府湧進了不少流民,那般景象她至今難忘。
“沒想到大人如此憂民……”佑兒訕訕道,她見過縣衙老爺的馬車當街衝撞路人,也聽過什麼貴胄人家的公子強搶民女,官老爺逼良為娼的傳言,到底是沒見過心疼百姓的。
挼風出言道:“我家大人自入仕來,縱使有難處,卻秉持公信,清正不阿,哪裡是旁人能比的。”
這王婆賣瓜的話讓宋轍臉上一熱,他自詡在官場遊刃有餘,登科時寧得罪內閣首輔公孫賀,也要拜當朝次輔高品為師,不過是看中他帝師身份。
這世上所有權勢和派別,不過僅系皇帝一人身上,不然那沈謙只比自己早兩年入仕,家中雖世代為官卻不算顯赫,往日先帝在位時還蟄伏于都察院,如今新帝登基不過兩年就當上戶部尚書。
官場之事,宋轍向來看得分明,他也深信早晚有一日,皇帝會倚重自己。
平陰湖的風吹動了他少年的志氣,星目劍眉,芝蘭玉樹,這景象讓佑兒記了好久。
回到濟南府已是宵禁,挼風遞了官帖,守衛自然放行。佑兒早已靠在車上沉沉睡去,待到馬車進了清吏司衙門,宋轍提著氣死風燈照在佑兒眼前,過了片刻她才被這光擾醒。
“到衙門了?”佑兒懵懵懂懂問道。
宋轍留了那燈給她,又囑咐道:“讓挼風帶你去後院收拾,這外頭是衙門公房,若無要事莫要過來,被人曉得你沒有戶帖,可就不大好了。”
他細心提醒,佑兒不敢不聽,鄭重其事點頭拜謝,自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