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古往今來,家國興亡都是一句百姓苦。
百姓只見清查趙靖私產,復勘方田,都說他是好官,宋轍頭一次覺得,原來得到了好名聲,竟如鯁在喉。
從來算無遺策的人,親眼見到在自己佈局之中枉死的無辜人,親耳聽到眾人都在說他這人有多好。
那日廖大郎家中的哭聲,竟盤旋在宋轍耳旁,閉上眼就是稚子披麻戴孝的身影,他從夢中驚醒,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不知這般反覆多久,宋轍總算沉沉睡去,待醒來時已天光大作。
窗外蟲鳴起伏,佑兒與挼風還在外頭小聲說話:“大人每日都這般嗜睡?”
挼風可要為宋轍澄清:“才不是,大人常深夜還忙於公務,這個時辰未起,向來少見。”
兩人嘀咕間,就聽門框吱呀作響,宋轍穿了身月白直裰,面無表情睨了兩人一眼。
許是要趕路的緣故,他頭上又戴上了老氣橫秋的四方巾,整個人襯得老了七八歲。
佑兒撇了撇嘴,有些責怪看一眼挼風,似在說瞧把大人吵醒了。
“挼風與何書吏先去備馬。”宋轍吩咐道。
見他神色自若走過來,佑兒忙問道:“那奴婢呢?”
宋轍見她這般,存了逗她的心,一本正經道:“把你留在此處,給謝知府打雜。”
“奴婢沒有戶帖,謝知府不會要的。”
此起前段時日仲夏,如今這季節真是愜意許多,樹蔭之下清風拂面,吹得人衣衫蕩起了漣漪。
謝知一早就等在正堂,見宋轍才辭行,忙叫王捕頭將備好的乾糧和水提上,看得出這分量能吃一個月了。
“這些日子多虧了大人,下官必會銘記大人教誨。”謝知正色作揖道。
宋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淡淡道:“你我都是為朝廷做事,這禮就不必了。我倒有一事懸在心上,想請你……”
謝知聽罷,忙道:“大人吩咐,下官必赴湯蹈火。”
宋轍將他帶到一旁,淺要提了八仙裡之事,謝知福靈心至自然曉得他的意思。
兩人都是在朝中為官,雖身份不同,但謝知對朝政敏銳的洞察力還是有的,宋轍的手段他先前的確也未參透,不過自那日見了李茂後,就漸漸想通透了。
這世上,誰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像宋轍這樣夾在幾個二品大官之間,還能冷靜沉著,遊刃有餘達到自己的目的,已是十分不易。
換做是他,比如熱火螞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放心,下官必會對廖家多照拂。”
得了謝知的保證,宋轍這才放下心來。如今八仙裡那裡長因勾結李茂,弄虛作假已被縣衙撤了身份,廖老叟不僅幫了自家,也為鄉鄰還了公道,眼下八仙裡還沒選出合適的人,就先由廖老叟兼著里長一職,倒也叫人心服口服。
謝知將人送出府衙外,作揖道:“諸位一路保重。”
登州府的長街依舊喧囂,那日喝過茶的鋪子,小二照舊忙碌不停。
不同來時那般疾馳匆匆,回去的路上,挼風駕著馬車,宋轍與佑兒坐在車裡,何書吏慢悠悠地騎著馬,倒也自在得緊。
“大人,奴婢頭暈眼花,能不能先別看了。”馬車搖晃,佑兒臉色蒼白看著宋轍,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