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的陣仗,自是引了整個八仙裡的鄉鄰過來,見官府來丈田,都生怕再往少了量,脾氣好些的還說:“家裡的田先前已量過了,不勞老爺們費心了。”脾氣急的甚至拿著犁頭,虎視眈眈時刻準備著與衙役幹起架來。
廖老叟見著關係要好的幾家親眷來,又哭又笑得說著家裡地多量出了三分,這話一出驚起千層浪來。
說不曉得他家的情況,那年衛所的軍戶來看地,偏偏他最是護家的性子,以往仗著自己年歲大,脾氣也像炮筒子,可在那些搶地之人的面前還是如此,就是沒眼力了。
長刀短刃,誰慣著他。其他人家都是奪去一二畝的,偏生他家最多,還是臨溪最好的三畝。
至此,廖老叟三五不時的就要去縣衙鬧騰,可誰又管過他,怕是連衙門都沒進得去。
也虧得他家大郎孝順,只一味的埋頭種地,農閒時又去碼頭賣力氣掙工錢,一家人的日子也是能過下去。
如今大郎沒了,廖家老的老,小的小,只剩那媳婦一人,怕是難餬口了。
忙活了大半日,八仙裡的地總算重新測完了,幾乎大半人家都少了一兩分,魚鱗圖冊重新備註上,誰不是歡喜的道宋轍和謝知是青天大老爺。
老百姓就是這樣,幾個時辰前還罵縣衙不做人事,如今就另一番光景。
佑兒的汗水,將頭髮也沾了幾縷貼在臉上。她倒是渾然不覺,仰頭笑道:“大人瞧,你給我的工錢,還挺值吧?”
田間水稻青翠,風中還混雜著土壤的清香,雲霧散去後的夕陽將世間不真切,許是知曉這光束將被熬夜籠罩,旁人既珍惜又怕得到。
宋轍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綠的帕子,手在靠近佑兒臉時,順勢落下。
“自己擦擦吧,泥人似的。”
佑兒赫然接過手絹,輕輕擦著臉上的泥。只是她不僅沒擦對地方,還差點將嘴角也弄髒些。
宋轍無奈指了指她的唇邊,片刻間的細膩柔滑,就已然讓他失神。
謝知在檢視修正過的圖冊,見每戶人家都捺了手印,歡喜過來呈給宋轍,難得的鬆快:“大人,完成了。”
這是謝知近一年裡,難得的暢快,原來做成事是這樣的感覺,原來這父母官是這樣意思。
宋轍目光遊移,忙接過圖冊,抽檢幾頁:“怕是明日起,謝縣令有的忙了。”
且不說登州府下轄四縣,就單說這蓬萊縣就有共計十一里,既已在八仙裡開了頭,其他地方怎能厚此薄彼。
謝知聞音知意,朗聲道:“大人放心,今後登州府的田地必無瑕疵。”
見謝知倒是壯志滿懷,並不怕事情麻煩,心頭不知怎得似有跟刺穿過,忍著痛,像是兒時朗聲讀為天地立心的自己。
四下人群在裡界前才散去,挼風早牽著馬等在此處,見宋轍來,忙起身道:“大人,銀子交給廖家了。”
見佑兒和謝知皆是一臉崇敬的眼神,宋轍不做理會,輕咳了聲:“綿薄之力罷了。”
畢竟廖家的飛來橫禍,有清吏司沒有及時複核的緣故,並非是他同情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