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轍是後半夜回來的,本來稅銀交接的事就是慢工細活,到了戌時才清點交割。
李侍郎得了沈謙囑託,特在衙門備了一桌席面給宋轍接風,等到亥時沈謙著一身月白道袍進來,像是清風朗月的謫仙人。
眾人見了禮,見他眉宇間不甚暢快,皆是給李侍郎打眼風。
李侍郎斟酌再三才道:“大人這是遇著心煩之事了?”
沈謙擺了擺手,臉上陰霾隨意散了大半,問道:“聽說汝州府的稅銀還未交上來?”
都曉得沈謙如今進內閣就臨門一腳了,只差將秋稅收足,叫國庫充沛,便是誰也不能抹去的功績。
席上眾人沉默,這話得宋轍親自來答,只見他起身作揖道:“請部堂大人降罪,汝州府先前交過一次稅銀,只是比既定少了二十萬,下官不敢收留,只悉數退回,不曾想時至起程那日,汝州還沒交齊。”
韋員外郎眼睛轉了轉,瞅了眼躬身請罪的宋轍,想著他身後是高品,這幾日來玉京必然要去恩師家拜會,討巧解圍道:“湯少卿離了汝州,眼下衙門裡頭沒得主心骨,辦事自然不得力,這事想來懷不住宋主事。”
李侍郎曉得沈謙的為人,向來雷霆之勢,若是要怪罪早就下令了,哪裡會這般和風細雨,緩緩道:“韋員外郎說的在理,不如戶部親自給汝州府下道律令,勒其即刻押銀入京?”
沈謙覺得在理,這才點頭應允,又平地起驚雷道:“本官今日入宮聽了件奇是,也與汝州府有關。有人寫了密信揭告光祿寺湯玉,草菅人命賣官鬻爵,樁樁件件二十餘條罪狀,皇上大發雷霆,當即下令大理寺與都察院共查此案。”
他起身親自扶了宋轍坐下,才環視其他人若有所思的神情,冷聲道:“若是有人先前與湯玉有牽連,便早些去都察院交代,否則案子開審後被帶走的,本官一律不求情做保。”
夜裡宋轍留在沈謙公房裡密談半宿,到二更時才告辭離去。
“聽聞你住西園巷?”沈謙冷不丁問道。
宋轍順著答道:“是,可巧了就在孟府隔壁。”
沈謙自然是曉得的,只讓他少與孟家牽扯,看樣子是瞧不上那家人的處事行徑。
回到家中,卻見佑兒房裡還亮著燈,宋轍踱步走近,又覺得不甚合理,正欲轉身離去,西廂的門框“吱呀”一聲,佑兒裹著斗篷出來。
宋轍一身官袍站在橘紅的楓樹下,端然直身,冷意彷彿凝結在他的臉上,只在看到佑兒時,又化開成笑意,問道:“你怎還不睡?”
佑兒是瞧見了窗欞上的身影,才聽得他聲輕不可聞的腳步,掩門赫然道:“從未睡過這麼好的屋子,倒是不習慣得很。”
她總會說一些讓宋轍意想不到的話,他看了眼屋子,嘆道:“這屋子是我爹孃原先預備給……自然桌椅床榻都是好的。”
佑兒聽罷,當即推脫道:“那奴婢如何住的!”
“這有何妨……他們不會介意的。”宋轍低語道。
楓葉颯颯作響,惹得四下譁然,佑兒見他如此不再推辭,只說了白日裡孟府熱鬧的事,打岔了宋轍藏在心底的憂傷。
“我們不過是回來住幾日就走,不必與他們多往來。”宋轍囑咐道。
佑兒點頭稱是,又說起了孟家兩位小姐嫁一夫的事,她活了快二十年,可從未聽說同時嫁進門之事。
“一妻一妾罷了,本朝可不興官員家中娶平妻。”宋轍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髮髻,實在是不知道這腦袋裡到底藏了什麼古怪想法。
佑兒咧著嘴不好意思笑笑:“奴婢是覺得沈大少爺命可真好,若是女子也能嫁兩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