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東風,春寒不比臘前時。沈謙聽得他的話時,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當時年少,與弘德在錢塘江畔的凌雲壯志。
十年不過彈指一揮,如今竟再尋不得當初的心境。
他放下手上的茶盞,淡淡道:“的確如是,只是此時不辦,並非將來不辦。”
提及將來,宋轍不無擔憂道:“這些年北方女真部落內亂,跑出來不少流民,但下官問過去韃靼的商隊,說是這些人並不找地方落腳,不像是真逃難出來的。下官猜測,許是瞧著韃靼式微,想伺機而動,若真如此邊關不能再任由……”
韃靼外強中乾,又因近兩年轉冷的緣故,的確生存艱難。可越是如此更北邊的女真部落就急迫想往南遷徙,力圖尋求安穩生活。
沈謙很意外他竟有如此見識,如今朝廷不少大臣都只顧著自己手上的一畝三分地,貪圖享樂實在不堪。
他打斷宋轍後頭的話道:“本官之所以力圖改革,本意也是高築牆廣積糧,將來難保沒有用處。”
朝廷的風氣儼然是沉年之疾,若是一竿子打下去,怕是引起軒然大波,反倒讓虎視眈眈的外族有機可趁。
他夾在百官與皇帝之間,真是步步艱難,嘆道:“瞧著兵部眼下的情形,本官也甚是憂心。”
宋轍的書案上就壘了大半關於兵部的彈劾,頷首道:“兵部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一直沒得結果,其中耗費軍餉糧草已不敢細算。”
沈謙如今還兼著戶部尚書,提及銀兩就讓他頭疼不已,弘德的萬年吉壤擱置一冬後,開了年就又開始動土了,這筆錢工部也催得緊。
“罷了,林家的事你這般處置也有道理,本官會吩咐順天府,將窩藏稚兒的院子查封,利益往來的人也要查辦,此時你就不必插手了。”沈謙有些疲乏地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一直以來沈謙在朝中都是精幹的,即便夜裡通宵達旦,也難見他如眼下這般模樣。宋轍關切道:“大人可是身子不適?”
沈謙這陣子總陷入荒誕離奇的夢境,家中之事也頗為煩心,但這些並不便告知同僚,遂道:“無礙,不過幾夜未眠。”
宋轍看出他心裡藏了事,只能勸說幾句保重貴體就離去了。走在漢白玉石階上,看著滿目雕樑紅牆,想到自古至今多少王朝起落沉浮,多則三四百年,少則短短兩世而亡。
本朝已有二百年,且自先帝荒業近四十年,重用宦官與奸相就隱有下衰之勢,即便如今天子勤政,可接連天災外亂,不必讓欽天監推運,他心裡自是憂心。
待到漏夜回家,長齡早已安睡,屋裡橘紅燭火透過窗欞,照得他心裡暖。
佑兒看著茶肆的賬本等他,因此並未歇下。
宋轍既是心裡感動,卻也心疼,牽著她回裡屋道:“你身子弱,早些睡才好。”
“哪有那般嬌貴,往日在汝州時,我每日干不完的活也不覺得累。”佑兒不甚在意地笑道。
說起汝州,宋轍擦了把臉試探問道:“如今已快春三月,你弟弟讀書的事……”
佑兒臉色忽然沉下:“說了不要管他,鄭光宗哪裡是讀書的料。”
“也罷,那我捎信去汝州,讓人暗中照看著。”宋轍怕佑兒生氣,解釋道:“不出面幫他,但也不讓他惹事。”
佑兒這才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鄭光宗染上花柳病的事,宋轍還未告訴佑兒,也是前陣子那粉頭死了,他才想起來這當子事。
當即讓人去汝州檢視,這才曉得鄭光宗得了那病。宋轍雖說給了醫館銀子請求照看,可心裡也曉得這病是好不了的,不過是個日子長短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