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微溫的鐵甲牛血,在掌心裡緩慢地蠕動,帶著一股濃烈的、揮之不去的鐵鏽與草料腐敗混合的腥氣。林逸盤坐在宗門雜役區角落那間低矮石屋的冰冷地面上,雙目緊閉,眉峰卻緊緊蹙成一個死結。每一次呼吸,吸入肺腑的,都是這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有石屋經年累積的陰冷溼氣、陳腐灰塵的氣息。
他掌心微微凹陷,貼合著那半凝固的獸血。粗糙的面板下,一股微弱卻異常貪婪的吸力正悄然滋生。獸血中蘊含的稀薄氣血之力,絲絲縷縷,如同被無形的細針牽引,艱難地剝離出來,穿透面板,滲入經絡,再被強行納入丹田深處那枚緩緩旋轉的、介於虛實之間的血色符文中。
太慢了!慢得令人絕望!
林逸的意識深處,無數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碎片在激烈地衝撞、咆哮。那是仙界!浩瀚無垠的仙靈之氣濃郁如實質,每一次吐納,都足以引發靈氣潮汐。隨手可摘的星辰果,沐浴日月精華而生的玉髓芝,乃至天生地養的神獸精血……這些曾在仙界俯拾即是的天材地寶,在這裡,在這片名為斗羅大陸的貧瘠之地,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夢。
記憶的碎片像淬毒的冰稜,狠狠扎進他的神魂。仙界的廣袤星空,彈指間移山填海的磅礴偉力,與此刻掌心這團廉價、汙濁、效力低微的劣等魂獸血,形成了觸目驚心、令人窒息的巨大落差。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狂怒與不甘,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火山岩漿,在他胸中無聲地沸騰、灼燒。他,曾登臨九天,俯瞰萬界,如今卻被困在這具孱弱凡軀之內,掙扎於這汙穢獸血之中,如同陰溝裡的蛆蟲!
“呼……”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從林逸齒縫間長長吐出,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撕裂神魂的屈辱感。
丹田內,那枚由《欲魔功》凝聚的血色符文,終於將掌心最後一絲微弱的氣血之力徹底榨乾吞噬。原本半凝固的獸血,此刻已徹底化為一片暗褐色的乾涸硬塊,再無半分生機活力,像一塊被遺棄的、骯髒的泥巴。符文微微亮了一下,其上的血色似乎凝實了微不可察的一絲,隨即又黯淡下去,歸於沉寂,彷彿只是勉強續了一口氣。
欲魔功第一層,堪堪穩固。
這點進步,在仙界記憶的對比下,渺小得可笑。但在這裡,在這片靈氣稀薄得令人髮指的土地上,卻是他用盡手段才勉強維持住的唯一希望。
林逸睜開眼。瞳孔深處,似乎有血色的厲芒一閃而逝,隨即又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所覆蓋。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骨骼發出細微的噼啪聲響。
目光掃過牆角堆放的幾個空木桶。那是他之前積攢下來,用來裝鐵甲牛血的。此刻,它們全都空了。
資源告罄。
林逸走到屋內唯一一張破舊的木桌前,開啟一個用厚布層層包裹的小包。裡面是十幾枚金魂幣,還有一些零碎的銀魂幣和銅魂幣,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而冰冷的光芒。這是他這具身體的原主,一個七寶琉璃宗最底層雜役弟子,積攢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全部家當,或許還包括其早逝父母留下的一點點微薄遺澤。每一枚硬幣的邊緣都被摩挲得發亮,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浸透了汗水與卑微的重量。
他掂量了一下這包錢幣的分量,指尖感受著金屬的冰冷觸感。這點錢,在七寶琉璃宗內,連一瓶最下等的、適合輔助系魂師溫養魂力的藥水都買不到。但在山下那座遊離於各大勢力邊緣的、混亂的魂獸材料黑市裡,或許能換來幾份品質稍好過鐵甲牛血的魂獸血。
別無選擇。
林逸將那包錢幣仔細收好,貼身藏進粗布衣服最裡面的暗袋。他換上了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外衫,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的、為生計奔波的底層魂師學徒,而不是七寶琉璃宗的人——哪怕只是個雜役。宗門弟子身份,在那種魚龍混雜之地,有時非但不是護身符,反而可能是催命符。
推開吱呀作響、彷彿隨時會散架的破舊木門,初冬清冷凜冽的空氣立刻撲面而來,帶著山間特有的草木枯敗氣息,像冰冷的刀子刮過裸露的面板。七寶琉璃宗的核心區域,那些矗立於雲霧繚繞的山巒之上的華美殿宇,在更高處折射著清晨稀薄的陽光,琉璃瓦頂流光溢彩,宛如天宮。而林逸所在的這片雜役區,則擁擠在山腳背陰處,低矮、陳舊、陰暗,被高聳的宗門圍牆投下的巨大陰影所籠罩,與上方的輝煌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天淵之別。
他拉低了破舊外衫的兜帽,將大半張臉都隱在陰影裡,只露出線條略顯冷硬的下頜。邁開腳步,沉默地匯入山腳下稀疏的、同樣早起忙碌的雜役人流之中,朝著遠離宗門核心、通往山外城鎮的方向走去。腳下的路,是泥濘的土路,混雜著碎石和枯葉。
徒步下山,穿過幾片人跡稀少的林地和荒蕪的丘陵。當那座依託著一個小型魂獸森林邊緣而建的、名為“灰石鎮”的混亂市集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中時,日頭已經偏西。深秋慘淡的陽光,無力地塗抹在那些低矮、歪斜、用各種粗糙木料和石塊胡亂搭建的棚屋、地攤上,將一切染上一種陳舊、骯髒的灰黃色調。
空氣中瀰漫的氣味複雜得令人作嘔:濃重的、尚未乾涸的魂獸血腥氣是主調,混雜著腐爛的皮毛、內臟的惡臭,廉價草藥刺鼻的怪味,汗臭,劣質菸草燃燒的嗆人煙氣,以及角落裡排洩物發酵的酸腐氣息。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嘈雜的噪音:小販嘶啞的、帶著誇張語氣的叫賣聲,買家與賣家面紅耳赤、唾沫橫飛的激烈爭吵,金屬工具砍剁骨肉的沉悶聲響,受傷魂獸在籠中發出的低沉哀嚎……
這裡就是灰石鎮的黑市,一個被秩序遺忘的角落,一個用血與貪婪堆砌起來的臨時巢穴。
林逸壓低了帽簷,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擁擠混亂的攤位和人流中快速掃過。他無視了那些吹噓得天花亂墜的“百年魂骨”(多半是染色的獸骨)和“靈藥精華”(顏色可疑的渾濁液體),目標明確地搜尋著散發新鮮血腥味的源頭。
最終,他的腳步停在了一個攤位前。攤位的主人是個身材矮壯如酒桶、滿臉橫肉的光頭漢子。他袒露著毛茸茸的胸膛,上面沾著不少暗紅的血點。攤位的地面油膩膩、黑乎乎的,攤開的骯髒油布上,隨意堆放著幾大塊還帶著皮毛和筋膜的魂獸肉,血水正沿著油布的邊緣緩緩滴落。旁邊幾個同樣汙穢不堪的木桶裡,盛放著半凝固的暗紅色血液,散發出濃烈的腥氣。
光頭漢子正唾沫橫飛地向一個衣著稍微體面些的客人推銷著什麼,粗壯的手指用力戳著木桶的邊緣。
林逸的目光,銳利如刀鋒,精準地掠過那些木桶邊緣殘留的、尚未完全乾涸的暗紅印記。他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觸鬚,悄然探出,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桶內血液的氣息。
青木狼血……狂暴但雜質極多,蘊含的木屬性氣息駁雜不純,吸收效率恐怕還不及鐵甲牛血。
鐵背猿血……氣血倒是更旺,但內裡那股躁動狂暴的獸性因子太過濃烈,強行吸收只會反噬自身,得不償失。
影豹血……速度型魂獸,氣血偏陰寒稀薄,對《欲魔功》的滋養效果微乎其微。
一堆垃圾!林逸心中冷笑,這些血液蘊含的氣血之力稀薄駁雜,甚至還帶著強烈的負面獸性殘留,吸收起來事倍功半,甚至可能汙染他好不容易凝聚的血符根基。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感知,目光轉向那光頭漢子,聲音刻意壓得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底層人特有的疲憊和謹慎:“老闆,這些血,怎麼賣?”
光頭漢子正唾沫橫飛地忽悠著前一個客人,聞言轉過頭,一雙佈滿血絲、閃爍著狡黠兇光的三角眼上下掃視著林逸。林逸那身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舊衣服,以及刻意收斂的、屬於最底層雜役的畏縮氣息,立刻讓他臉上的熱情虛假地堆疊起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喲,小兄弟識貨啊!”光頭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黑交錯的牙齒,一股濃烈的口臭撲面而來。他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聲拍在一個盛滿青木狼血的木桶上,震得桶內暗紅的血液表面泛起漣漪。“上好的青木狼血!剛放倒不到兩個時辰!瞧這顏色,多新鮮!淬體鍛骨的好東西!便宜,一桶,只要這個數!”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林逸眼前晃了晃。
“三個銀魂幣?”林逸故意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試探和怯懦。
“嘿!小兄弟說笑了!”光頭漢子誇張地叫起來,臉上的橫肉抖動,“這可是魂獸血!三個銀魂幣?那是邊角料的價!我說的是金魂幣!三個金魂幣一桶!童叟無欺!”
林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三個金魂幣?這幾乎是他在七寶琉璃宗當雜役不吃不喝大半年的收入!而且這青木狼血,在他感知裡,價值連一個金魂幣都不值!純粹的敲詐!
他臉上適時地露出為難和退縮的神色,聲音更低了些:“太…太貴了。老闆,有沒有…便宜點的?效果差些也行,只要…只要氣血足點…”
“便宜?”光頭漢子臉上的假笑瞬間收斂,三角眼裡的兇光變得赤裸裸,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去去去!沒錢別在這兒耽誤老子做生意!窮鬼一個,還想要好貨?滾一邊去!”
林逸低下頭,兜帽的陰影徹底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那眼神深處,一絲暴戾的血色殺意如同深淵底部的岩漿,猛地翻騰了一下,幾乎要破瞳而出!區區一個螻蟻般的凡人,竟敢如此對他呼喝?在仙界,這等貨色連匍匐在他腳下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將那沸騰的殺意強行鎮壓下去。不行!不能衝動!這具身體太弱了,十二歲,剛剛穩固《欲魔功》第一層,魂力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廢武魂“牛”尚未附加任何魂環,除了讓他力氣比普通同齡人大一點外,沒有任何實戰能力。在這裡動手,無異於找死。
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血腥與惡臭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再去其他攤位碰碰運氣時——
一陣突如其來的、與這骯髒環境格格不入的喧鬧聲從黑市入口方向傳來,像一塊石頭砸進了渾濁的水潭。
“讓開!都讓開!別擋道!”
“眼睛長哪兒去了?沒看見我們小姐要過去嗎?”
兩個身著統一青色勁裝、腰佩長劍的青年男子,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隱隱散發著屬於魂師的魂力波動,正粗暴地推開擋在路中間的人群。他們的動作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推搡得幾個擺攤的漢子踉蹌後退,敢怒不敢言。
人群像被無形的力量分開的潮水,不由自主地向兩側退去,露出中間一條通道。通道的盡頭,一個身影,如同驟然闖入灰暗畫卷中的一抹亮色,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個少女。看年紀不過十一二歲,身量還未完全長開,卻已顯露出驚人的靈秀。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淺粉色絲絨長裙,裙襬處綴著細碎的銀線,隨著她的走動,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點點柔和的光暈,宛如灑落的星塵。一頭如海藻般濃密微卷的栗色長髮,被精心梳理過,柔順地披散在肩頭,髮間彆著一枚小巧精緻的、鑲嵌著粉色寶石的蝴蝶髮飾,熠熠生輝。
她的肌膚細膩得如同上好的白瓷,在周遭灰敗環境的襯托下,白得近乎透明。小巧的鼻樑挺直,唇瓣是天然的櫻花粉色,微微上翹著,帶著一種被精心呵護、從未經歷過風霜的嬌嫩。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大而明亮,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高高在上的好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滴溜溜地打量著周圍混亂骯髒的一切。
她像一隻誤入泥潭的、不知人間險惡的驕傲小孔雀,與這血腥、汙穢、充斥著底層掙扎氣息的黑市,形成了極其刺眼、近乎荒誕的強烈反差。
“嘖,這什麼鬼地方?臭死了!”少女嬌脆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抱怨和優越感,清晰地傳遍了突然安靜下來的角落,“劍叔,骨爺爺也真是的,非要我來這種地方‘體察’什麼……有什麼好體察的嘛!髒兮兮的!”
她一邊抱怨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往前走,纖細的手指還捏著自己小巧的鼻子,似乎想隔絕那無處不在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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