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我會派長子李光睿隨石公去面見北院大王!”
得到這番話後,石重貴亦站起身。
關中的號角,將越來越響!
…
離開大殿後,石重貴走在夏州城的夯土街巷裡。
在党項武士的帶領下,他正朝著使館走去。
一路上本來都很平靜,直到他看到了這一幕:
一處街角,兩個党項兵正揪著一個漢人老漢的髮髻,將他重重按在地上。
老漢頭上的幞頭被扯得稀爛,露出花白的頭髮,血珠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淌。
“老東西,教你多少次了,見了我們要跪地行禮!”
一個党項兵踹著老漢的後腰,大聲喝道。
另一個党項兵則獰笑著,用腰間的彎刀割去老漢垂在肩頭的髮絲。
“留這麼長頭髮做甚,學我們不好?”
老漢趴在地上,喉嚨裡發出悲慘的呼聲。
在老漢身旁,他的家人正被其他党項兵圍著。
党項兵正對著老漢的家人以刀兵恫嚇,話中大意是,他們得學自己穿窄袖皮袍,並學會放羊放牛。
一邊大喝,一邊用馬鞭抽打,老漢家人們面對著死亡威脅,眼眶中蓄滿淚水,卻不敢哭出聲。
“披髮左衽,易我衣冠…”
曾為華夏天子的石重貴,下意識低喃出這句話。
然剛低喃完,石重貴一看自身裝扮,他就自嘲地笑了出來。
自嘲地笑完後,可能是出於好奇,亦可能是出於某種複雜情緒,石重貴問領路的党項兵道:
“我曾聽說過,貴國並不強制漢民移風易俗,今日為何?”
問的時候,石重貴手指前方。
石重貴的“貴國”二字,讓党項兵喜笑顏開,再加上黨項兵知道石重貴是貴客,故解答了他的疑問。
一般情況下,定難軍中是不強迫漢民改風易俗,但總有漢民不願臣服党項的高壓統治。
對於反叛的漢民,李彝興會將他們全部遷來夏州監視,並出於永絕後患的目的,會選擇讓他們徹底融入黨項文化中。
當然在這一過程中,較溫和的方式是石重貴目前所看到的,至於不溫和的方式…
死都死了,有什麼好說的呢?
党項兵的解釋,讓石重貴不由嘆了一口氣:
他想起了燕雲十六州的漢民。
或許是覺得想太多,會讓自身的負罪感更強,石重貴搖了搖頭,朝著前方繼續走去。
一路上他遇見不少慌忙行走的漢人,他們眼中充滿麻木和恐懼,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等石重貴離開後,被改造完畢的老漢一家人,才終於從党項兵的刀下逃脫。
等漢族老漢重新抱住被嚇的渾身顫慄的孫子時,孫子問的一句話讓他不由老淚縱橫:
“爺爺,您經常講的天可汗在哪裡呢?”
老漢本是一名儒生,他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給子孫講盛唐的故事。
在老漢的故事中,漢族才是世上最強盛的民族。
盛唐時只聽說過異族仰慕學習漢文化,怎會有今日本末倒置之事?
當現實與故事相差太遠,那故事就成為了幻想。
面對孫兒的詢問,老漢還未回答,他一旁的家人就冷冷道:
“早些回去放牧吧,年底了我們要交兩份稅。
到時交不出來…”
身處異族統治下,漢人比其他人多交稅是常態。
家人的話讓老漢連忙伸手擦了擦眼淚:
天可汗在哪裡重要嗎?
重要的是先活下去。
…
初冬的洛陽城外,塵煙如黃龍般滾滾而來。
數萬禁軍正以方陣推進,步騎相間,殺氣凜然。
被眾軍拱衛的趙德秀勒住韁繩時,城外揚起的塵土恰好落定,他目光掃過前方躬身等候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老師多日不見,神采依舊呀!”
趙德秀翻身下馬,他笑著大步走向人群最前的老者。
在寒風中,魏仁浦的紫袍玉帶微微晃盪,他抬起頭,蒼老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殿下親率王師入洛,此乃社稷之幸,老臣與眾位同僚,恭迎大駕。”
魏仁浦話音剛落,他身後的眾臣就齊刷刷躬身。
趙德秀目光掠過眾臣,示意他們平身。隨後他就拉著魏仁浦,走在了最前方。
“前幾日讓老師聯絡折府州,可有回信歸來?”
無旁人時,趙德秀語氣不似方才輕鬆,反而帶著幾分凝重。
這一問話,讓魏仁浦眉頭微蹙。
在趙德秀到來前,數萬西蜀軍已到達京兆府,他先不問西蜀軍動向,反而問起府州方面。
府州是大宋牽制定難軍的要鎮,趙德秀的用意不言而喻。
“殿下是覺得李彝興會不老實?”
“正是。”
趙德秀點點頭,在魏仁浦面前他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抬手遙指西北方向繼續說道:
“我出征前在朝中收到密報,密報中談及李彝興雖稱臣納貢,卻在夏州私築城郭,招納亡命,甚至暗中與契丹往來。”
趙德秀話音剛落,魏仁浦的眉頭皺的更深。
沉默片刻後,魏仁浦撫著鬍鬚道:“定難軍自唐末便是藩鎮,根基深厚,世代經營…眼下中原初定,若輕舉妄動,恐生變數。”
魏仁浦的想法,與趙匡胤差不多,但趙德秀卻有其他看法。
“老師說的是舊理。”
“舊理護不住新局。我朝發展日新月異,隨著一統之勢漸強,我不信李彝興會真的無動於衷。”
歷史上李彝興是一直很恭順,但時移勢易,與其盲目相信歷史,趙德秀更相信人心。
趙德秀向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魏仁浦耳中:
“今日我率禁軍入洛,首要之務自是平亂及徵蜀,可定難軍不是尋常藩鎮之患,是插在西北的一根刺。
我可以暫時不拔他,但必須時刻防著他。”
李彝興要是有異動,第一件事一定要攻打府州,所以府州的軍情對趙德秀很重要。
聽完趙德秀的話後,魏仁浦慎重的點了點頭,隨後他擔憂的說道:
“若李彝興真有所不軌,那我軍腹背之處就危險了。”
魏仁浦的擔憂,並未影響到趙德秀:
最差局面無非一打三,又不是沒打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