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十二年(1636年)八月二十八日,鎮江。
江南暑熱未消,空氣中卻已摻入一絲肅殺的秋意。鎮江碼頭上,傷痕累累的戰艦正在進行緊急修補,一隊隊身著灰色軍服、紀律嚴明的大同軍士兵正有序登岸,或協助民夫搬運物資,或換下前線同袍的崗哨。
經過兩日休整,大軍洗去了連續征戰的風塵,也妥善安置了傷員與俘虜。
陣亡將士的骨灰被鄭重收斂,即將踏上歸鄉之路,受傷計程車兵得到了軍中醫官最好的照料,至於俘虜,則按照大同軍的政策,經過甄別和教育後,願留者編入輔兵,願去者發放路費。
這一日,天光微亮,軍號嘹亮。徐晨跨上戰馬,腰佩長劍,目光沉靜而銳利。他身後第一師和第四師的精銳排成整齊的佇列,旌旗招展,槍刺如林,沉默地向西開進。沉重的腳步聲敲擊著大地,也敲擊著沿途所有觀望者的心。百姓們躲在門窗後,既恐懼又好奇地打量著這支傳說中的軍隊,他們軍容鼎盛,卻不擾民,與以往任何一支軍隊都截然不同。
八月二十九日,大軍來到金陵城下。以李巖為首的一眾南京大同社成員,早已翹首以盼的看著遠方即將到來的大同軍。
在他們身旁,是錢謙益、張溥、張採、瞿式耜等一批在江南士林中聲譽尚可,且未與南明頑固派深度捆綁的官員與大儒。他們的神情則複雜得多,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江山易主的彷徨,也有對未來的審慎觀望。
張溥望著軍陣前方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禁低聲對身旁的張採嘆息道:“受先,你看那馬上的徐元首……當年在工地上,他與民夫同吃同住,汗流浹背,形同老農。誰曾想,披堅執銳,馳騁疆場之時,竟是這般睥睨天下的雄主風采。恍如隔世啊!”
張採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搖了搖頭:“我等數年奔波,結社議政,欲以文章氣節重振朝綱,匡扶天下……到頭來,終究是鏡花水月,徒勞無功罷了。”
張溥卻壓下喉間的癢意,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病態的、看透世情的銳光道:“未必全是徒勞。至少,我等以身驗證了徐社長當年那句驚世駭俗之言,士紳應該被掃下歷史的舞臺。我等失敗了,不正說明他對了麼?
我如今倒真想多活兩年,冷眼瞧瞧,那些昔日高高在上、一毛不拔計程車紳,在這新朝之下,會是何等下場!”
他說得激動,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潮紅。自清田之議被南明朝廷斷然拒絕、反遭打壓後,他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前些時日,聽聞恩師文震孟,在府中自縊殉節,張溥更是急怒攻心,當場嘔血。
張採連忙替他撫背,低聲勸慰:“天如,事已至此,放平常心吧。保重身體要緊。”
張溥喘勻了氣,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倔強地笑道:“放心,死不了。我定要撐著這殘軀,看看這新時代的開幕,看看他們的終局!”
而此時,全場目光的焦點,無疑是站在最前方的周太后和她牽著的三個孩子——年僅八歲的弘光帝朱慈烺以及他的兩個幼弟,這個年紀雖然不懂事,但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他已經明白了
曾經的皇太后鳳冠霞帔不再,只著一身素淨宮裝,臉上雖然平靜內心還是驚懼與無助。小皇帝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
前戶部尚書鄭三俊,神情悲慼,雙手高高託舉著一個沉重的紫檀木盤,上面覆蓋著明黃錦緞,赫然陳列著象徵大明皇權正統的二十四方玉璽,在太陽的照射下流轉著溫潤卻又冰冷的光澤。
徐晨策馬至陣前,利落地翻身下馬,他緩步走到周太后和三個孩子面前,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力。周太后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將孩子們護得更緊。
徐晨的目光在三個孩子身上掃過,尤其在弘光帝臉上停頓片刻道:“不必害怕,我還不至於為難幾個小孩。”
他來到朱慈烺身邊道:“我以大同民朝元首的身份宣佈,自即日起,廢除朱明皇室一切尊號特權。你們從此便是我大同社治下的普通百姓。”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你們去燕京與朱由檢團聚。他或許不是個好皇帝,但還算是個盡責的丈夫和父親。在那裡,你們可以過上遠離紛擾的平靜生活。”
此言一出,周太后緊繃的神情稍松,雖然失去了尊榮,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和骨肉團聚的可能,她微微屈膝,低聲道:“謝……謝元首恩典。”聲音微不可聞。
接著,徐晨轉向鄭三俊,目光落在那琳琅滿目的玉璽上,略帶訝異地笑了笑:“我一直以為,皇帝玉璽只有一方,沒想到竟有這麼多?”
鄭三俊面露悽苦之色,躬身答道:“回元首,天子玉璽各有專用,有皇帝之寶、皇帝行寶、皇帝信寶、天子之寶、天子行寶、天子信寶、制誥之寶、敕命之寶……等等,起於洪武帝,備於永樂帝,共二十四方,代表皇權浩蕩,統御四方。”
徐晨卻沒想到光用印就都這麼的複雜,老朱倒是精力充沛,搞個封建等級,弄得比遊戲等級還要複雜。
他淡然道:“這些都是上一個時代的遺物了,是歷史的塵埃。它們的使命已經結束。妥善收好,送入紫禁城博物院,作為一段歷史的見證,供後人觀覽評說吧。”
處理完前朝象徵,徐晨大步走向李巖。他用力拍了拍李巖的肩膀,上下打量著他,朗聲笑道:“氣色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不像是吃苦的樣子。”
李巖笑拱手道:“託元首的福!您親率大軍雷霆南下,兵鋒直指金陵,那些鷹犬哪裡還敢為難屬下?
非但不敢用刑,反倒是好吃好喝地供著,生怕卑職掉了一根汗毛,他們將來不好交代。”
笑罷,李巖神色一正,側身引薦身旁的大同社員道:“元首,此番金陵社務能迅速展開,多虧了他們的鼎力相助。
這位是金陵工匠兄弟會的會長,周磊,這位是紡織姐妹會的會長,紅娘子,城中工匠、女工能迅速組織起來,響應大軍,他們功不可沒。”
徐晨首先看向身材壯實、手掌粗糙的周磊,讚許地點點頭:“周磊,你的名字我聽過。是你第一個帶頭反抗作坊主的苛刻盤剝,為工友們爭取權益,是好樣的!記住這份為工友謀福祉的初心,未來的路還長,需要我們繼續奮鬥。”
周磊聽到元首竟然知道自己的事蹟,激動得臉膛發紅,挺直胸膛,抱拳粗聲道:“請元首放心!俺周磊和兄弟們一定緊跟大同社,絕不忘本!”
接著,徐晨目光轉向一旁英姿颯爽的紅娘子。她雖荊釵布裙,卻眉宇間自帶一股不讓鬚眉的豪氣。
“紅娘子,”徐晨笑道,“早從朱猛兄弟那裡多次聽聞你的俠義事蹟和組織才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江南紡織業關乎數十萬女工的生計,希望你繼續帶領姐妹們,爭取應有的權利,讓她們的日子真正好起來。”
紅娘子抱拳,聲音清脆堅定:“紅娘子和姐妹們必盡全力,不負元首期望,不負大同社宗旨!”
李巖又引見一旁略顯緊張卻又強作鎮定的錢謙益:“元首,這位是錢牧齋先生。此次事變,多虧錢先生在其中周旋迴護,我社不少成員才得以保全。”
徐晨面向錢謙益,態度頗為客氣:“錢先生學貫古今,海內文宗,久仰了。保全我社同志之功,徐某在此謝過。”
他略一沉吟,繼續道,“江南初定,百廢待興,尤需興辦教育,培養新式人才。我意在今年之內,於金陵創辦一所江南學府,集教學與研究於一體。先生大才,德高望重,這首任山長之位,非先生莫屬。不知先生可願為我民朝,擔起這育才重任?”
錢謙益聞言,內心狂喜!他知大同社極其重視教育體系,各大學府的教授待遇堪比六部尚書,如徐光啟更是位同丞相。
這山長之位不僅是清貴顯職,更是通往新朝權力核心的絕佳階梯。他立刻深深一揖,語氣激動卻努力保持矜持:“蒙元首信重,老朽慚愧!敢不竭盡綿薄,以效犬馬之勞,為我朝育英才,播文教!”
幾家歡喜幾家愁,秦邦琦他們做了這麼多事情,最後只能像個無名小卒一般排在最後。
當日下午,臨時徵用的原南京兵部衙門內,徐晨召開了軍事接管後的第一次高層會議。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