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十二(公元1636年)年八月十四日,福建,泉州。
鹹腥的海風帶著一股莫名的緊張感,吹拂著泉州城古老的城牆。史可法、宋偉、劉宗周、黃道周幾位南明重臣,與一眾本地士紳耆老,此刻都簇擁在泉州城門城樓之上。
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地投向那煙波浩渺的東南海面,臉上佈滿愁雲。
五日前,大同海軍艦隊,再次出現在了泉州灣外。福建總兵宋偉在當地士紳催促下,還是硬著頭皮命令殘存的福建水師出戰迎敵。
結果毫無懸念的慘敗,甚至比預想的更慘烈。十二艘戰船或被巨炮轟成碎片沉入海底,餘下五十艘戰船,盡數被俘。
短短半日,曾經勉強維持著福建海疆秩序的福建水師,宣告全軍覆沒。自此,福建千里海疆,門戶洞開,再無屏障可言。
“宋總兵,”黃道周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詢問道,“依你之見,這泉州城,我等守得住麼?”
總兵宋偉,這個面容剛毅的北地漢子,此刻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他望著海面上那支如同海上城寨般的龐大艦隊,緩緩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認命般的無奈:“水師都沒了,福建上千裡的海岸線,處處皆可登陸,怎麼守?無非是守一天,算一天罷了。”
他早已經認命了,自己不過是個客將,在福建無田無產,大同社來了,頂多再被俘虜一次,掃掃大街,寫寫悔過心得,性命總是無憂的。比起那些身家性命都繫於此地計程車紳,他實在沒什麼拼命的理由。
“哼!”旁邊身著錦袍的錢老太公聞言,頓時怒容滿面,柺杖重重頓在城磚上道:“宋總兵!你身為朝廷命官,一省總戎,豈可說出這等喪氣話來!天子將八閩安危託付於你,你就這般對得起君恩嗎?”
宋偉眼皮都沒抬,只是冷冷地瞥了錢老太公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諷刺道:“眼下要兵無兵,要錢無錢,戰艦也被敵人摧毀了,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錢老太公若是不滿意宋某所為,大可上書朝廷,請旨撤了宋某便是。”
他可是親眼看到張溥,夏允彝這些人為了抵抗大同社拼盡全力,連清田這種得罪人的事情都願意幹。但結果怎麼樣,還不是被當地計程車紳,狼狽的趕出了福建行省。
光這事情就讓他消除和大同社死戰之心。你這有田有地的人都不想著如何對付大同社,我無田無地的,幹嘛為你們拼命,搞不好還要背刺我一刀,那我還不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劉宗周見狀,連忙打圓場,對宋偉道:“宋總兵,值此危難之際,我等自當同舟共濟,共克時艱。你久經戰陣,若有禦敵方略,還請不吝賜教。”
宋偉對劉宗周、黃道周這些名士還存有幾分尊重,聞言略一沉吟,指著城外海岸線上新築的兩座稜形炮臺道:“眼下,唯賴此二炮臺。
這半年,在史督師支援下,我等傾盡泉州之力,於城外要害處築起兩座炮臺,各置新鑄紅衣大炮八門。依託堅臺利炮,或可暫時保泉州無虞。”
很快他話鋒一轉道:“但這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福建海岸漫長,大同賊寇水師強大,沒了水師牽制,他們隨時可以擇一我防守薄弱之處登陸!
要想真正守住福建,唯有動員全省!令各地士紳大戶,盡出家丁鄉勇,分守各處緊要海岸,層層設防,絕不讓大同軍一兵一卒踏上陸地!否則,一旦其站穩腳跟,以其陸戰之強,萬事皆休!”
史可法追問道:“依宋總兵估算,需動員多少鄉勇?”
宋偉伸出兩根手指:“十萬!此乃最低之數!且需快!趕在大同軍登陸之前完成部署!若等其大股精銳已上岸,縱有三十萬鄉勇,也難擋其雷霆一擊!”他與大同軍交過手,知其步炮協同、陣列森嚴的可怕戰力。
“十萬?”城樓上計程車紳們頓時一片譁然,如同炸開了鍋。陳老太公更是氣得鬍子直抖,指著宋偉斥道:“若有十萬大軍,朝廷還需用你?簡直是危言聳聽!”
宋偉聞言,毫不掩飾的譏諷:“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朝廷與其歷次大戰,動輒十數萬人馬對壘,屍山血海!爾等以為大同社是泥捏的不成?
既然諸位覺得宋某無能,又自詡有通天之力,那此刻賊寇就在眼前,諸位何不使出來讓宋某開開眼?”
他一番話夾槍帶棒,噎得一眾士紳面紅耳赤,卻又無言以對。大同社的威脅喊了幾年,這次是真的來了,而且來得如此迅猛、如此致命!
彷彿是為了印證宋偉的話,海面上驟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
“轟轟轟——!”
大同海軍的艦隊在試探性地靠近泉州港。城外兩座炮臺立刻做出反應,十六門紅衣大炮次第怒吼,巨大的炮口噴吐出濃煙與火焰。
沉重的炮彈呼嘯著劃破長空,在海面上激起十六道沖天而起的水柱,距離最前方的大同戰艦隻有百步之遙。
雖然沒有命中,但那驚天動地的聲勢和巨大的水柱,清晰地展示著炮臺的射程與威力,成功地迫使大同艦隊停止了前進。
“轟轟轟!”
“轟轟轟”
兩個炮臺不斷開火,大同社有與荷蘭人對戰的經驗,知道艦炮與岸防炮對戰太不划算,只得緩緩後撤。
“打得好!”
“神炮!神炮啊!”
“賊寇被嚇退了!”
城樓上頓時爆發出士紳們劫後餘生般的歡呼,剛才的憂慮似乎被這輪炮擊暫時驅散了。
與此同時,大同海軍旗艦。
主將趙雲飛放下手中的高倍望遠鏡,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他指著泉州城外的兩座炮臺道:“炮臺選址刁鑽,互為犄角,覆蓋了整個主航道入口。南明在此處,倒是下了些本錢。”
海軍參謀鄭芝鳳指著海圖上泉州灣以南的一個點,沉聲道:“將軍,強攻泉州港,代價太大,且易被炮臺鉗制。末將有一策,可避實擊虛!”
他們兄弟投靠大同軍,因為獻東寧島有功,大同社給了他們一個海軍參謀職務,此刻他身著大同海軍軍服,少了幾分昔日的草莽氣,多了幾分沉穩。
他手指重重地點在“安平城”三個字上:“此地距泉州約三十里,乃是我兄長當年經營的重要水寨基地!其碼頭水深港闊,足可停泊我主力艦隊!更關鍵的是,”
鄭芝鳳壓低聲音道:“末將這段時間已暗中聯絡了駐守安平城附近石井、白沙兩座舊炮臺的守將。他們多是末將兄長的舊部,這兩年在南明朝廷備受排擠,糧餉剋扣,受盡當地士紳和衛所軍戶的欺壓,早已心懷怨望!
只要我軍兵臨城下,末將親往勸說,他們必舉白旗歸順!屆時,我軍可輕易控制這兩處炮臺,並以此為跳板,直取安平城!安平一下,大軍登陸,便可側擊泉州,使其腹背受敵!”
趙雲飛盯著海圖,手指在安平城的位置敲了敲,又看了看泉州堅固的炮臺,眼中銳芒一閃:“避其鋒芒,攻其不備!劉宗敏!”
“末將在!”
“命你率本部人馬,跟隨海軍分艦隊,拿下安平城及石井、白沙炮臺!為我主力登陸開闢道路!”
“遵命!”劉宗敏抱拳領命。
一支由十數艘快速戰船和運兵船組成的特遣艦隊,在鄭芝鳳的引導下,悄無聲息地脫離了主力艦隊,向著安平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當日下午,安平城外的石井炮臺。
這座昔日鄭芝龍為保護自己龐大船隊而修築的堅固炮臺,如今顯得有些破敗,原本應裝備十六門火炮的炮位,如今空空如也,火炮早已被移走加強泉州防務。
只有幾十名衣衫襤褸計程車兵在懶散地值守。守將吳靜,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他曾是鄭芝龍麾下的哨官,此刻正望著茫茫大海神情緊張的巡視。
突然,瞭望哨傳來驚呼:“有船!好多船!是大同軍的旗!”
吳靜衝到垛口,內心卻有點激動,終於來了。
然而,當艦隊在射程外停下,放下一艘小船緩緩駛來時,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小船靠岸,一個熟悉的身影敏捷地跳上碼頭,大步向炮臺走來。
“四爺?”然後他驚喜道:“您終於來了。”
鄭芝鳳登上炮臺,環視著這些昔日的袍澤兄弟,看著他們身上破爛的號衣和臉上的菜色道:“兄弟們!受苦了!我來了,以後你們不用再受苦了。”
一番話,瞬間點燃了這些受盡屈辱計程車兵心中的怒火和積鬱的怨氣。
“四爺!我們跟你走!”
“這鳥氣受夠了!”
“反他孃的!”
沒有猶豫,沒有討價還價。石井炮臺和白沙炮臺,幾乎在鄭芝鳳抵達後的半個時辰內,就升起了白旗。劉宗敏立刻派兵接管了這兩處戰略要地,控制局面。
而後主力艦隊全速駛向安平城碼頭!同時,一支千人規模的陸戰精銳,在熟悉地形的鄭氏舊部帶領下,迅速繞至安平城後方,切斷了其與泉州方向的聯絡。
“轟轟轟轟——!”
大同海軍的艦炮發出了震天怒吼!炮彈如同冰雹般砸向安平城那並不算高大的城牆和城門樓。
磚石飛濺,煙塵瀰漫!城內的守軍本就人心惶惶,主將更是庸碌之輩,突遭猛烈炮擊,又得知石井、白沙兩炮臺已失,後路被斷,頓時魂飛魄散。
炮擊僅僅持續了三輪,安平城頭便升起了一面碩大的白旗!守將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出城門,跪地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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