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姐。”
湘雲放低了往日嬉笑的聲音,與寶釵幾人緩步走進來,見楚延坐在椅子上,她們才鬆了口氣。
姑娘們沒有全都圍上去,由寶釵上前溫聲問黛玉病情,湘雲幾人一旁寬慰。
黛玉只說沒事,可又頻頻用手帕擦著眼淚,寶琴眼尖,見到枕頭和被單都溼了,卻沒有聲張。
湘雲坐到黛玉床上,拉著她手,又試了試她額頭,笑問道:“林姐姐怎又哭了?可是皇帝陛下惹惱了你?陛下急著從外頭回來看你,正是擔心你呢!”
黛玉裝作虛弱道:“我並沒有惱別人,只是昨夜裡受了些風寒。”
湘雲道:“你別哄我,瞧你哭了不知多久的樣子,眼睛都哭紅了。”
探春也說:“紫鵑剛才和我們說,你生了大病,身子哪裡不舒服?陛下也在這兒,太醫很快就能叫來。”
幾人一番勸,黛玉口中說沒事,眼淚卻止不住,越發叫她們不信,紛紛說要叫太醫來,又要去跟老太太和太太說一聲。
黛玉只能以求助的眼神看過來,楚延會意,跟她們笑說道:“林妹妹是因別的事才這樣,她既不肯看太醫,就隨她吧,等會子吃過飯看會不會好些。”
眾人只得罷了。
於是楚延讓紫鵑和香菱在屋裡伏侍,他與湘雲寶釵幾人出去到黛玉書房坐著。
過了一會,賈母、王夫人和邢夫人也都遣人來看視,湘雲笑說:“若不是皇帝哥哥在,老太太定要親來看望的!素日裡老太太最疼林姐姐的。”
楚延道:“我看是最疼賈寶玉才對。”
湘雲不說話了,眼睛定定的看了他好久,寶釵幾人也沒接這話。
坐了足有半個時辰,見紫鵑說黛玉身子還好,並沒有惡化,她們才想要回去了,卻見楚延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們回去歇息罷。”楚延說道。
她們也都沒走。
又過一會,探春拉著寶釵一起去黛玉屋裡再看望一次,見她仍舊流淚,方才吃驚,不免又緊張起來。
到了晚飯時候,楚延和她們在書房草草吃了些東西,又過去看黛玉,見她只勉強吃了兩口飯,就氣力全無的躺回去。
楚延看出不對,到床邊彎腰伸手去摸她額頭,一片冷汗,再伸手摸她後背,同樣汗涔涔的。
“林姐姐!”
湘雲一下子喊出來。
黛玉虛弱乏力道:“我沒事的,別太過擔心。”
紫鵑忙說:“我去熬藥,姑娘喝了就好了!”
寶釵看到楚延的手,也說:“給林妹妹換一身乾淨衣裳,免得汗又吸回去。”
幾個姑娘站在門外手足無措。
天色漸漸入夜,黛玉換了衣裳後又躺下,病情越發嚴重,唇乾臉白,說一句話就咳嗽幾聲,眾人見她不斷流淚,想給她水喝,喂一口卻有一多半都流出來,連吞嚥都沒力氣了。
湘雲在楚延旁邊哭個不停,又不敢去打擾。
賈母再遣人來打探。
過了一會,雪雁把藥熬好了,端了過來交給紫鵑去給黛玉服下,才喝了兩口,隨著她一聲咳嗽,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將衣裳和被子染紅,望之觸目驚心。
黛玉軟倒在床上,紫鵑一下子就哭了,驚動其他人,紛紛進屋看,也都嚇壞了,瀟湘館頓時亂作一團。
不等楚延吩咐,就有丫頭婆子匆忙去給賈母和王夫人等人傳話,不多時,賈母便在鴛鴦和王夫人攙扶下,顫巍巍的來到瀟湘館。
“玉兒!!”
賈母也哭成淚人了,拉著黛玉的手,看了又看,才問紫鵑黛玉怎麼了,可曾吃了藥,又來求楚延去請太醫,邢夫人等也都在一旁拭淚。
過了約有小半個時辰,王家史家的人也都來看了,迎春惜春岫煙等也來探視過,賈母見人多,怕擾了黛玉,就讓她們先回去。
王夫人等也擔心她的身體,就勸說老太太回去,由她們守在瀟湘館就好。
楚延在黛玉書房內,賈母在鴛鴦攙扶下進來行禮告辭,他便說道:“你們都回去,林姑娘今日之病非比尋常,藥石難治,朕今晚親自守著!”
賈母、王夫人等都吃了一驚,賈母忙說道:“陛下疼愛我這外孫女,是她天大的福氣,可陛下也要保重龍體才是。”
楚延只說:“我自有打算,你們回去罷。”
賈母等人見勸不動,只得罷了,行禮後告辭離去。
湘雲離開前,在他耳邊悄悄說:“皇帝哥哥,我說件事,你別惱。”頓了下,再悄聲說:“林姐姐許是念著我寶二哥,才淚流不止,若是想讓她好,怕是得把寶二哥從城外叫回來,好賴讓兩人見一面。”
楚延聞言笑起來,擰了擰她嬌憨臉蛋:“你林姐姐不是因為這個,你只管放心回去,明日我還你一個健康的林姐姐就是!”
湘雲沒法,只好走了,離開前再去探視林姐姐一回,拉著她手眼淚汪汪的。
寶釵等也都囑託黛玉好好養病,她們才一個接一個離開了。
瀟湘館內只剩下楚延,紫鵑、晴雯、香菱等陪著服侍。
楚延坐黛玉床上,看了她一會,正想她還能不能說話,黛玉的細弱聲音就傳來:“多謝你還留下。”
楚延笑道:“有力氣現在謝我,不如想好等你病好了要怎麼謝。”
換做是平時的黛玉,此刻已經冷笑起來,現在卻只有輕嘆:“你…咳、咳。”
想說的話卻說不出來。
紫鵑又不禁暗自垂淚。
過了一會,黛玉的呼吸才平順一些,楚延把椅子拉過來坐床旁邊,紫鵑和晴雯等都出去了,屋內只剩下兩人。
黛玉許久不說話。
夜漸漸深了,她才勉強轉過身,臉色蒼白的笑問道:“你怎還不走?”
楚延道:“你說我救不了你,但我偏不信。”
黛玉笑道:“你有什麼法子止住我的淚水?”纖手又抬起擦著眼睛,“我哭了一天,眼睛也痠疼了,還不見停下,可見是天意叫我不能好了。”
楚延也笑說:“什麼天意,全賴你自己。”
黛玉看了他幾眼,方才幽幽說道:“你曾跟我說絳珠還淚一事,那時我還疑心,今兒才知道你是好意為我。”又瞥他一眼:“只是我仍舊多心,怕你是個奸詐的。”
楚延道:“皇帝豈能沒有城府?就是林妹妹,也是個心機重的。”
黛玉笑起來,又不禁咳嗽,喘了一會方好,嘆道:“我有今日,不怪別人,是我自己不好。”
楚延握住她冰涼的手:“說這話做什麼!”
黛玉用另一隻手指著梳妝檯上箱子:“寶玉給我的信,我放那兒了。”
楚延點頭,但沒去拿,管他說什麼都不在意。
黛玉低聲道:“我原先不知世事艱難,天真爛漫,以為兩人在一起,死了也甘心。”又喘一會,才說:“寶玉跟我說,若是幾年後得出去,他耕地我織布,胡亂過一輩子罷了,誰知寶玉耐不住耕地辛苦,只三兩月,便以為我進宮了……再不念著往日。”
再咳嗽一陣,她才說:“寶玉寫信求我,叫皇帝你赦免他,我就知道,從此後再不必念著,兩人撂開手……”
“此念一起,我夜裡就做了夢,有仙姑與我說,已在離恨天擺好接風宴,只等著我劫盡歸天。”
黛玉笑著看來:“我才醒悟,原來你這昏君說的絳珠還淚,竟是不假。”
她一番話,可算把事情前因後果講出來了。
原來是黛玉覺得再無望與賈寶玉見面,念頭一起,她留在凡塵的理由就沒了,因而要淚盡歸天。
楚延笑道:“可見絳珠是個笨人。”
黛玉笑著,正要說話,卻又是一陣咳嗽,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楚延趕緊起身給她擦了,讓她別說話躺著。
黛玉仍舊笑道:“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你怎還叫我休息?這會子我還能說,等會子哭完眼淚,想再說就不能了。”
楚延道:“我能救你!”
黛玉抿唇笑著,又覺唇乾裂,求他道:“你替我倒杯水來,若是覺得欠你人情,你抱我便好。”
楚延氣笑了,倒了水來後,將她抱在懷中,慢慢餵給黛玉喝下。
很像是照顧病人了。
不如說就是照顧病人。
黛玉喝了些水,緩了一些,才又說道:“我死後,你將我屍首燒了,只送骨灰回蘇州就是。”又道:“若是我父親還活著,替我說一聲,女兒不孝,再不能服侍在父親跟前。”
她還想再說,楚延卻攔住她:“林妹妹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有個癩頭和尚來?”
黛玉慢慢想了一會,才喘著氣說:“原來你也知道,那和尚說我不能見親人,不能再見哭聲,從此才能平安一世,不成想又應驗了。”看了看他:“那和尚和你一樣,也是個奇人。聽寶姐姐說,她也見著了那和尚。”
楚延笑道:“可惜至今沒能一見,不過你只管放心,沒有他們我也能救你。”
黛玉重新躺回去,背對他道:“我並不要你救。”
楚延詫異:“林妹妹一心求死不成?”
黛玉惱道:“螻蟻尚且偷生,誰一心尋死?”回頭看兩眼他,“我只怕有人挾恩圖報,又逼迫我做些臊人的事,倒不如死了乾脆!”
楚延淡淡道:“生死可不是拿來兒戲的。”
黛玉冷笑:“我死,我今晚就哭死了,請你回去,不必再留。”
楚延看她半晌,才笑起來:“林妹妹還氣當初的事。”
黛玉只說道:“你是好色昏君,園子內哪個人不知道,我何必生氣?”
楚延握住她手,黛玉儘管沒力氣卻還堅持甩開,拉扯沒兩下,她就咳嗽喘氣,讓楚延不得不鬆手。
“好了。”楚延哄她道:“這回是我要救你,你不必還我人情,以後仍給我抱就好。”
黛玉蒼白的臉上泛起少許紅暈,又不禁咳嗽起來,半晌後才推他,笑道:“好個昏君,不知納了多少美貌妃子,還嫌不夠,總惦記著姑娘們撲入你懷裡。”
楚延笑道:“後宮嬪妃雖多,可少了林妹妹,就像人的心也缺一塊了。”
黛玉冷笑:“這話也是哄人頑的,你說給雲妹妹、琴妹妹她們聽。”
楚延又笑道:“雲兒剛才和我說,你是思念她寶二哥成疾,叫我宣他進來,你們在梨香院見一面。”
黛玉抬眸看他:“你答應了?”
楚延剛想說話,卻又想起她前幾次,一時拿捏不準林妹妹的小性子,是覺得他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
沒等他開口,黛玉就意興闌珊的閉上眼:“我不想再見人,你也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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