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沈府厚重的黑漆門板被拍得砰砰作響。
門房小心地拉開一道縫隙,只見門外烏泱泱站著一群人。
為首者身著玄色公服,腰挎雁翎刀,面容方正剛毅,正是泰天府總捕頭杜堅。
他身後緊跟著一個雙眼紅腫如桃、髮髻散亂的華服婦人,她在兩個僕婦攙扶下,神色悲怒的看著門內,看起來就像是一頭隨時會撲上來的母獸。
再往後是幾名衙役,以及幾個神色不安、眼神有些躲閃的錦袍公子哥。
後面還有十幾名親衛家丁打扮的人,其中兩人手臂上還纏著滲血的繃帶。
“請問沈少可在?”杜堅拱了拱手,聲音沉穩,帶著公事公辦的鄭重。“泰天府總捕頭杜堅,攜柳校尉夫人及幾位相關人等,有要事詢問。”
他心中其實頗感無奈。
依著規矩,本應將沈天請去府衙問話最為妥當。
然而知府大人以‘證據不足,僅憑一面之詞難以拘傳堂堂御器師兼北司總旗’為由,不肯簽發拘票。
無奈之下,他只得帶著苦主與相關證人親自登門問訊。
“杜總捕,您稍待。”門房回禮後匆匆離去,不多時,沈府就偏門洞開。
沈天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平靜地踱步而出,身後跟著氣息沉凝如山的沈蒼與眼神銳利的沈修羅。
他目光掃過門外眾人,尤其在形容枯槁、怨毒盯著他的婦人臉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落在杜堅身上。
“杜總捕頭,清早登門,所為何事?”沈天語氣淡然,彷彿只是尋常問候。
杜堅聽出沈天的語氣淡漠疏離,態度相當的惡劣,居然連請他進中堂奉茶都不肯。
他也不計較,拱了拱手後開門見山:“沈少,柳校尉府上四公子柳明軒,前夜在醉仙樓外遭人擄走,昨日清晨被發現沉屍於落魂灘淮天江中。
此事駭人聽聞,震動泰安,據柳府護衛及在場幾位公子指證,前夜事發之時,在醉仙樓外擄走柳公子者,身形與沈少以及管家沈蒼頗為相似,不知沈少可否解釋?”
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沈天的表情。
此時華服婦人死死盯著沈天,紅腫的眸子裡迸出怨毒:“定是你!沈天!我兒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沈天早認出那婦人應該是柳明軒的生母林氏,聞言卻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
他沒理會此女,只揹負著手輕輕嗤笑一聲,反問道:“柳明軒的事我也聽說過,據說當時白霧散出十丈,霧鎖煙迷,難以視物,是什麼人眼力這麼厲害,能認出是我?”
杜堅沉著臉,面無表情道:“我身後幾位武師都在場,他們修為七品,能在霧中勉強視物,且當時有柳家護衛與幾位公子親耳聽見,擄人者中,有沈少的聲音。”
沈天不由搖頭:“這就更可笑了,僅憑几句‘聽到聲音’的指證,就要定我沈天的罪?天下可有這般道理?”
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所謂捉賊拿贓!我沈天乃朝廷在冊御器師,北司靖魔府總旗!柳明軒區區一個上舍生,我與他有何深仇大恨,要行此極端之事?杜總捕頭辦案,莫非都是如此草率?”
杜堅早有預料,轉向身後一群人,沉聲詢問:“你們前夜在醉仙樓外,可曾看清楚了?聽得真切?擄走柳明軒的,是否就是這位沈少?”
那柳府的幾名護衛,尤其受傷的兩人,當即指著沈天,聲音帶著恐懼與恨意:“就是他!絕不會錯!雖然當時有霧,可輪廓還是看得清的,還有最後那聲‘撤’我們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他的聲音!化成灰我也認得!”
只是那幾個昨夜與柳明軒同席的紈絝子弟,卻已面色煞白,血色褪盡。
只因沈天的目光已經往他們掃了過來,那視線冰冷中帶著一絲戲謔,讓幾人感覺似被毒蛇盯上。
他們想起江灘上柳明軒那冰冷僵硬的屍體,想起沈天的無法無天、心狠手辣,還有動輒沉江的兇名,哪裡還敢指認?一個個頭搖得像撥浪鼓,爭先恐後地矢口否認:
“沒~沒聽清!霧太大了!”
“是啊,亂糟糟的,只聽到打鬥聲,哪分得清誰是誰?”
“我們當時被震暈了,什麼都沒聽清——”
“對對!我當時也暈了。”
他們眼神閃爍,聲音發顫。
今日他們來的時候就心中打鼓,只是因柳明軒之死,心裡稍微有點同仇敵愾,義憤填膺罷了。
可此時親眼見了沈天,要當場指證,他們心裡的那股血氣瞬時退的一乾二淨。
這幾位的隨身親衛對視一眼,也保持著沉默。
既然他們的主家慫了,他們也不願意招災惹禍。
這位沈少的伯父,可是御馬監提督太監!
即便沈天被抓入牢獄坐罪,那位沈公公想要捏死他們,也像捏死螞蟻般容易。
那林月蓉見狀,不由目眥欲裂,厲聲尖叫:“你們撒謊!你們明明聽見了!敢昧著良心說這樣的話?”
沈天見狀灑然一笑,對杜堅道:“杜捕頭也看見了,一面之詞,豈足為證?”
杜堅暗暗嘆了一聲,仍舊面無表情地問道:“既如此,敢問沈少前夜案發之時,您身在何處?”
沈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姿態顯得愈發散漫:“前夜?前夜我自然是在處理北司靖魔府的公務,至於具體行蹤——事關機密,恕難奉告。”
杜堅眉頭緊鎖,心想此子當真難纏。
他隨後從身後衙役手中接過一支斷成兩截、沾著泥汙的箭矢,箭桿上刻著清晰的‘破甲’與‘疾風’符文。
“沈少,此箭是在醉仙樓外打鬥現場附近尋獲,據查這符文箭乃是城中‘秦氏弓箭鋪’所出。”
杜堅眸光微凝,“且你的妾室秦柔一家,都出身將門,精擅箭術,也都學過軍中的‘貫日射法’!”
秦柔早就聞訊而來,她英氣的眉峰瞬間挑起,目光凌厲如電般射向了旁邊的秦銳!
她這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前夜竟也參與了那場兇案,怪不得前天晚上,秦銳深更半夜帶著妹妹來沈府,說是要來此地暫居。
“這話說的。”
沈天看也不看那箭,臉上神色漫不經心:“秦氏弓箭鋪他們鋪子裡賣出的這種制式符文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至於貫日射法更流傳甚廣,泰天府乃至青州,掌握這種射法的弓手、獵戶、護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杜總捕頭,你就單憑這點東西,就來攀扯沈某?這辦案的法子,未免太兒戲了。”
“沈天!你這殺千刀的畜生!”
一直強忍著的林月蓉,眼見杜堅步步受阻,所有人證物證都被沈天三言兩語撇清,積壓的悲痛和怒火終於徹底爆發。
她如同瘋魔般尖叫一聲,猛地從人群中衝出,十指箕張,狀若厲鬼般閃身撲向沈天,“你還我軒兒命來!你這閹黨走狗!無法無天的禽獸!我跟你拼了!”
事發突然,杜堅和衙役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沈天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沈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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