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仔細咂摸著徐容口中的“不容易”,越是咂摸,越覺得這仨字意味深長。
要是樂觀一點,可以認為他評價的“不容易”,是能比肩專業話劇演員、甚至接近人藝《窩頭會館》的高度,若是悲觀些,能完整的演下來、觀眾沒有中途退場,同樣是一種不容易。
只不過等他發現徐容說完“不容易”後,立刻將話筒塞回了小胖子的手中,似乎他拿的不是話筒,而是塊燙手山芋。
見此情形,他哪還不明白徐容“不容易”當中的傾向性,也就沒再問濮存晰的意見。
徐容年輕,畢竟還有所顧忌,以濮存晰今時今日的地位、資歷以及性格,恐怕未必會給他面子。
徐容說完便坐下不再言語,不過今天來看戲,他也不是沒有收穫。
至少從妝容上來說,人家確實用心準備了的。
這點和自家截然不同,院裡為了讓演員更深入的尋找角色的內心世界,除非外請的名家,妝一般都是演員自己動手。
但畢竟不是專業的,難免有所瑕疵,現代戲還好,一旦遇到古裝戲,如《茶館》的第一幕,那明顯的頭套讓人看著就相當出戏。
他準備回頭招倆專業的,或者搞一次專門的培訓。
散場之後,剛出場,在自家的《窩頭會館》中演苑江淼的荊昊就在倆人耳邊嘀咕道:“我就奇了怪了,竟然還有那麼多觀眾叫好,連人物都沒搞懂。”
張國立送了十張票,除了濮存晰的親友外,院裡來的還有幾個年輕人,他們本來就是圖個熱鬧,可是沒成想來了之後,真真只瞧了個熱鬧。
關鍵《窩頭會館》的熱鬧,是編劇賦予的,而非演員賦予的。
“瞎嘀咕什麼,自己心裡明白就行了。”
徐容瞥了他一眼,好不好看,孰好孰壞,自有觀眾評說,他們作為專業人員,而且還是處在這個行業金字塔的從業人員,無論正面還是負面的評價,都免不了被過分解讀。
上了車,濮存晰才問道:“今天的演出,你怎麼看?”
徐容想了一會兒,笑了:“票友性質吧。”
“怎麼說?”
徐容發動了車子,道:“這臺戲本來就比較熱鬧,相對於比較深刻的、嚴肅的《茶館》,要容易被觀眾接受一點,其實我看劇本的時候,有一個不大確定的懷疑就是編劇劉衡這傢伙思想是不是有問題,為此,後來我還特意抽空跟他聊過,才發現這傢伙不是有點問題,而是大大的有問題。”
“從一個文人的角度來說,他沒有任何問題,《窩頭會館》的要表述的思想,是最貼近現實的,甭管誰當皇帝、誰坐江山,於老百姓而言,他們哪管那麼多?其實老百姓沒幾個人關心GDP、CPI、恩格爾係數是多少甚至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他們最關心的是一家老小能不能吃得飽、穿得暖,生病了能不能看病、老了有沒有人贍養,這才是老百姓關心的,所以才有了天兵打到北平城外時,會館裡的幾戶人家全都嚇的要死,因為要打仗啦,打仗就免不了死人,至於誰跟誰打,於他們而言沒什麼區別。”
徐容見濮存晰的臉色稍微有點嚴肅,道:“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就是就事論事,雖然我學習參加的不多,但是一顆紅心還是向著黨的。”
完了他又補充道:“咱們院裡這點表述的雖然不太明顯,但也呈現了,今天他們演的,什麼也不管,就熱鬧就完,這個戲其實跟喜劇沒丁點的關係,看著像是喜劇,挺樂呵,但是你看完了,發現其實就是一臺徹頭徹尾的悲劇。”
“你的理解很深刻,要不要試試?”
“可拉倒吧,你要讓我接《茶館》我倒是沒意見。”
濮存晰乾巴巴地笑了兩聲,這個決定,他做不了主。
將濮存晰送到了家門口,下車前,濮存晰道:“對了,後天晚上國話有一臺《理查三世》,你可以去瞅瞅。”
徐容沒立刻應下,道:“到時候再看吧,後天上午我得去中戲,徐院長昨天還特地跑了我家一趟,到了下午又有演出,到時候看情況吧。”
他也沒問誰演的,國話確實有幾個好的話劇演員,但是那些如今一個個全紮根在影視圈,哪有時間去排《理查三世》。
濮存晰聽到他的前半截話,臉上閃過一抹異樣,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哦。”
在徐容關上車門前,他似乎才想起要叮囑一句:“路上慢點。”
“放心吧。”
望著兩團橘色的圓圈遠去,濮存晰仍在原地佇立著,儘管時節仍是盛夏,但他卻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竄出直衝腦門,徐祥對待徐容的態度,並未出乎他的預料,畢竟寧願耍賴都不把人還回來,在培養出徐容對中戲的歸屬感之前,態度上肯定比親兒子還親。
如今看著表演理論界人才濟濟,但是實質上,這些年來國內的表演理論並沒有絲毫進展,而徐容發表的三篇極具創新性的文章,都在業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於急需從三大院校脫穎而出的中戲而言,簡直是香餑餑。
而且他還注意到了一點,徐容已經在著手全面探索自身的表演方式,儘管眼下只有個苗頭,但未來誰又能預料的到呢?
他想了一會兒,並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向藍老爺子家所在的單元走去。
過陣子會有兩位領導來院裡看《家》,演出之後肯定是會有慰問環節,老爺子無論身份、地位,順帶著提出把徐容調回來的心願,都合情合理。
他很清楚一點,以徐容的學術能力和為人處世,如果三年內不能把他調回來,再想弄回來恐怕就難了,那小子向來出手大方,在人藝,土特產開路那一套吃得不是很開,但是到了中戲,恐怕就不好說了。
兩天後,中戲。
徐容一身西裝,站在大禮堂的前方,在掌聲落下之後,緩緩道:“同學們,我是徐容,首先我代表表演系歡迎你們來到中戲,開啟為期四年的大學生涯,剛才院長講了學藝先學德、做戲先做人,那我就說一點專業方面的問題。”
“第一個,你為什麼來這裡,又抱著什麼目的學習?有人抱著當明星,有人抱著賺大錢,也有人抱著迎娶白富美或者嫁給高富帥,而我相信你們其中的絕大多數,其實是稀裡糊塗的坐在了這裡,當然,這些都沒問題,我們學校的全稱是‘**戲劇學院’,既然如此,就不得不說說咱們的戲劇最初的目的是什麼?”
對於一群剛剛踏入校門的學生,他也沒指望他們能夠回答,於是道:“是為了改良,改良我們的社會、改良我們的生存環境,我希望從今天開始,除了保留以上種種目的之外,你們能夠記住戲劇創立的初衷。”
“第二點,我再說說怎麼學?”
徐容說到這,笑著道:“首先我建議你們找一個熱愛學習的物件。”
“哈哈哈。”
學生本來一本正經地聽著,很多人還拿筆記著,因為他們已經從網上聽說了上一屆北電新生的悲慘遭遇:徐容說的話你可以不記,但是考試一定會考!
他們本以為徐容會說什麼嚴肅的內容,結果卻讓他們找物件!
徐容同樣笑著,道:“為什麼給這個奇怪的建議呢,因為大學的空閒時間實在太多了,你可以隨意支配,混水摸魚你能摸四年,起早貪黑同樣是四年,而兩個人相互監督、相互進步其實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其次,你要熱愛它,如果你對這行沒興趣甚至反感,那麼我建議你儘快轉專業甚至退學,做一件你不喜歡的事情,於你自身、於我們教職工,都是煎熬,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很難取得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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