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眾席最中央的位置,七八個戴著棒球帽、口罩的觀眾聚精會神地盯著舞臺。
當第一幕結束,七八人全安靜地坐著,直到前方一個陪同老人過來的女孩喝水時發出“噸噸噸”聲音時,眾人才彷彿活過來似的。
“要不,咱們的小分隊,還是散了吧。”
其中的某個人突然提議道。
《家》作為人藝的劇目之一,是他們都熟悉的劇目,可是正因為熟悉,才覺得不可思議。
覺新生長在人吃人的封建禮教桎梏下的大家庭中,在高老太爺退休後,家中便沒了經濟來源,可是於覺新,需要支撐著諾大家族的長房長孫而言,上有吃喝嫖賭的叔伯、總是挑事兒的嬸孃、伯母,下有思想行為完全和禮教規矩相背的兄弟,而又恰逢父親病倒、世道不靖,自身又不得不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任何一個人處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免無力乃至於絕望。
而徐容身上那種從內到外透出的、而又極力掩飾的疲憊,完全將眾人給看麻了。
這特麼的是什麼技巧?
“不對不對不對。”一個身形偏瘦的中年搖著頭,“他今天的狀態太好了,太好了,排練的時候精氣神壓的沒有這麼狠。”
“那就是...”另外一道渾厚的聲音當即接上了話茬,可是因為開口的聲音過高,引起的前後座觀眾的注意,他又立刻壓了下去,“就是狀態好,頂天也就是百分之百的發揮。”
“反正,正常情況下不是今天這個樣。”
“再看看,再看看。”
到了第二幕,當徐容似笑似哭地說出“我是長房長孫,我的弟弟妹妹們,都要拿我做榜樣!”時,其中幾人忽地吸了口氣。
這改的,絕了。
至此,觀眾席中央的位置徹底安靜了下來,沒人再\u0008討論,也沒人喝水或者上廁所,就那麼安靜的坐著,直到幕布合上又拉開。
......
演出之後,七八人沒再半句交流,和其他的觀眾一樣,麻木地鼓掌、安靜離場,走出劇場大門後各奔東西。
來之前計劃的完了之後聚一聚的行程,也沒人再提起。
陳保國和陳道名是鄰居,倆人一塊來的,上了車,開了好半晌,陳道名突然說了一句:“你感覺他們仨,誰演的更好一點?”
他知道陳保國明白他指的是誰,今天的舞臺上,藍田野、朱旭、徐容,三個人的表現在他看來是一檔的。
陳保國猶豫了一會兒,道:“從表現維度的豐富性上評價的話,徐容還差點意思,但從共情力論的話,就事論事,那小子更強一點,哎,我說,你知道他保持了全場的那種的狀態,是什麼技巧嗎?”
“人藝新開發出來的?”
陳道名立刻道:“不可能,人藝眼下就沒有像樣的學者......”
他極為肯定的話音驟然剎住,人藝眼下還真有一個比較出名的學者型演員。
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都能解釋的通了,徐容自己開發出來的技巧,自己還在實踐階段,並未形成系統的訓練方法和理論體系,別人不瞭解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這種可能讓二人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荒謬感,他們知道徐容在探究新方法方面頗有建樹,但是他以往的理論,多是對過去的理論和實踐體系的補充,像今天這種極為炸天的技巧,恐怕即使放在表演整個大門類當中,也得單開一篇。
“我感覺這種技巧在情緒的各個方面肯定是通用的,回頭想辦法打聽打聽。”
而在人藝,徐容仍忙碌著。
接受演出後的記者採訪,《家》自建組之處便頗受關注,今天更是來二十多家媒體,有話劇方面的,也有因為他而來的娛樂媒體。
“徐容,能評價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現嗎?”
徐容毫不猶豫地道:“演的特別糟糕,這可能是我進院以來演的最差的一場戲,希望各位媒體朋友代我表達對觀眾的歉意,希望大家給我一個機會,下一場我爭取演的更好。”
這是他的真實感受,他感覺全場自己一直處於一種矛盾的狀態,意志上想要振奮起精神,可是身體的疲倦卻又客觀存在,在這樣的一種內耗之下,也導致他陷入更加深沉的疲憊。
但他也沒為此懊惱,話劇最大的優點就是給予創作人員重頭來過的機會,只要一場比一場好,他就有信心逆轉口碑。
媒體看著他一臉懊惱的模樣,一個個說不出來任何話來,剛才的戲他們也全程觀看,徐容那穩的讓人窒息的節奏和共情力,除了袁雨稍微泛出了一點花來之外,簡直和兩位老爺子並駕齊驅。
不得已,他們轉換了話題:“徐容,網上很多人說你演話劇不務正業,你怎麼看這些評價?”
徐容反問道:“那什麼叫務正業?”
“拍電視劇、電影。”
徐容眉頭稍微舒展開了點,道:“為什麼拍影視就是務正業呢?”
“因為更賺錢。”
徐容反而笑了,道:“你知道我一輪演出的票房是多少嗎?”
“一千萬,一個月。”徐容頓了頓,伸出一根手指道,“一臺戲的成本大概在二十萬到一百萬之間,如果同等影視的製作週期,你們還覺得不夠賺錢嗎?”
“可是,那些錢跟你沒什麼關係吧?”
徐容臉色一肅,當即道:“我要批評你幾句了,我們呼吸的新鮮空氣、出門乘坐的地鐵、公交、走的馬路這些公共設施的建設,錢從哪裡來,不要總想著自己,要多想想大家、想想社會。”
“徐老師......”
徐容接受採訪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道歉,只是看著圍在自己周圍的一大群記者,再瞅瞅劇組其他人,除了兩位老爺子跟前有兩家媒體外,其餘的全集中到了自己這,道:“各位朋友可以採訪採訪其他演員,觀眾都太瞭解我了,不需再瞭解,我們應該給其他演員一些機會。”
不遠處的濮存晰聽到徐容的話,不由愣了下,隨即,臉上露出了點欣慰的笑容。
徐容讓記者去採訪其他的演員,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但正因如此,才讓他覺得欣慰。
可是越是欣慰,越是難受。
他已經登門拜訪過,中戲不放人的態度非常之特麼的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