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夜幕四合。
白日裡十分繁華的月港也漸漸沉寂下來。
即使有數萬戶人家組成的陽氣烘爐以及眾多王爺廟、天妃宮庇佑,晚上敢隨隨便便夜遊的人也不多。
薛大下了值,換掉身上的號衣,搖身一變重新恢復了過去漁霸的裝扮,融入月港市井毫不起眼。
“阿妹撒網風浪裡,眼望船頭心向誰?莫嫌阿哥衣衫舊,漁網織出滿倉魚”
七繞八繞就混進了返家的人流裡,嘴裡還唱著正宗的疍家漁歌,跟那些正常的漁民船工沒有任何區別。
一邊走一邊眼珠亂轉,警惕性極高。
今天雖然只是都水司入駐月港的第一天,卻已經鬧得月港雞飛狗跳。
因為漁課、商稅發生衝突的遠遠不止【張福順號】一家。
這年頭敢頂著“山海咒禁”下海的刁民都是狠人,一整天下來暴力抗稅鬧出的人命都有好幾條。
王秀才伸張正義的橋段也沒有多麼引人矚目。
可是,目前只有都水司自己的人馬知道,對外說是朝廷收稅,實際上全都進了本地州府某些大老爺和貴人的錢袋子。
他們這是在幹私活,上面根本就沒有朝廷背書,所以暗地裡十分小心。
“我薛大縱橫江海多年,靠的就是膽大心細。
混漁幫的時候,場面上要敢打敢衝,私下裡卻要謹慎心細,混官場的時候也是一樣。
辦好了老爺們吩咐的差事,脫離賤籍,授籙列班,到江南繁華之地置辦產業,當個地主老爺絕不是做夢。
嗯?”
不知不覺薛大已經走到月港外圍,身邊的行人漸漸消失無蹤,路上空無一人。
他突然停住腳步,冷笑一聲,朝著某個黑暗的角落大喝道:
“薛某看到你了,給我出來。”
說完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才繼續大步向前走去,過了兩條岔道後又朝著另一個方向喊了一聲:“薛某看到你了,何方宵小,鬼鬼祟祟?”
繼續往前走,不斷重複這個過程。
顯而易見,這位漁霸行事詭詐,萬一真的有人跟蹤他,猝不及防之下還真有可能被他給詐出來。
幾次之後薛大見確實沒人跟蹤,終於放心鑽進一條種著一棵千垂柳的巷子裡,找到西側第三家推門而入。
小院裡已經聚了二十多個人,全都是精悍男子,每一個身上都帶著魚腥味,還有一股子刀頭舔血的血腥氣。
如果今天被盤剝的漁民、商賈來這裡,一眼就能看出,這正是一群脫下號衣的稅丁。
院裡支著一口大鍋,鍋裡煮著整雞、整鴨、整羊,旁邊還堆著十幾壇閩州治特產的青紅酒。
見到薛大進來紛紛起身相迎。
“薛大哥來了。”
“大哥。”
“薛大哥找到好門子帶著老兄弟們一起發財,兄弟們感激不盡。快快入席。”
看這架勢,這一幫跟著薛大投靠都水司的稅丁裡,竟全都是曾經的月港漁霸。
綠柳巷則是他們專門選出來的據點,左右院牆都被打通,為了安全起見一幫人全都住在了一起。
薛大做事外粗內細,深知月港這個世界貿易中心不比別的地方,亡命之徒位居全國之最,只有靠著這些外練有成的好手才能幹出一些事業。
聽到眾人恭維哈哈一笑:“兄弟們辛苦了,咱們既然跟著都水司重回月港,早晚能出人頭地。
以後咱們就不再是巧取豪奪的漁霸,而是奉旨收稅的官老爺了。
今日放開吃喝,往後酒肉管夠!”
眾人也不進屋,就在院裡圍坐,大碗分酒,大塊分肉,還有兩個人自覺到門口望風。
不過,眾人才剛剛開吃沒一會兒,門外就突然傳來吵鬧聲。
“站住,幹什麼的?擔子上挑的什麼東西?”
“哎哎哎,這是隔壁街訂的餐食酒水,你們不能搶啊。
哎呦,怎麼敢打人?真是沒有王法了。”
短暫的喧鬧過後,兩個漁霸興沖沖地挑著個擔子走了進來,恭恭敬敬放到了薛大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