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的目光在這張時間線上反覆逡巡,筆尖懸停在“孔嬤嬤”三個字上。
一滴濃墨落在紙上,恰巧蓋住了那三個字。
太巧了。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椎緩緩爬上。
“義母……”桑落低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孔嬤嬤”的名字。
若孔嬤嬤真是改頭換面、假死脫身的義母,那她為何還要顏如玉去尋找萬勰帝的遺書?
顏如玉說遺書與義母暴斃的真相有關,如今義母還活著,那遺書裡寫的又是什麼呢?
義母隱忍七年,佈下如此大局,究竟意欲何為?
桑落想起苗娘子臨死前的話,想起那張染血的輿圖。苗娘子說莫星河有反心。可兵呢?莫星河和昭懿公主哪裡來的兵?
鶴喙樓的殺手再精銳,也不過是見不得光的刺客。要顛覆京城,需要的是能攻城略地、列陣廝殺的大軍!兵源何在?
顏如玉突然消失,讓苗娘子調查,再到主動投案,一定是察覺了什麼,甚至已經佈局。
但,他知道義母還活著嗎?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找到顏如玉,把所有真相都告訴他!
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夜。
天明時,倪芳芳一進院子,就看見柯老四和桑陸生湊在一起烤火。她衝著內堂努嘴:“還沒出來?”
“沒有。”桑陸生搖頭。
自己的閨女,自己清楚。
桑落這是遇到大事了。一定很難很難。
“那也不能不吃飯!”倪芳芳進灶房熱了一碗粥,又備了點小菜,端著出來,正要去找桑落,院門被敲響了。
她一手端著托盤,一手去開門。
一個鮮衣少年站在門外。
正是鄔宇。
“我找桑大夫。”他說。
倪芳芳將手中托盤塞到他手中,指向內堂:“去吧,她在裡面,你替我端過去。”
鄔宇不疑有他,端著粥去敲內堂的門。
敲了一次,又一次。
沒有人回應。
再敲一次,屋內爆出桑落帶著怒意的聲音:“幹嘛?!”
鄔宇摳著托盤的沿,說道:“桑大夫,是我,鄔宇,我是來辭行的。”
好半晌,門才拉開。
露出桑落亂糟糟的頭髮,和帶著墨跡的臉。
鄔宇有些不知所措,抬起手指了指她:“桑大夫,你——”
“小烏魚,你等一下。”說罷,桑落關上門,將屋內所有的紙張都投入暖爐中焚燬了,再重新拉開門。
“桑大夫。”鄔宇將粥端進了屋子,放在桌上,“倪姑娘讓我端進來的。”
“多謝,”桑落揉了揉發脹的額角,強打起精神,指向一旁的座椅,“你先等一下。”
說罷她頂著亂哄哄的頭髮,跑去藥架上取來一隻箱子,擺在桌上,開啟箱子推向鄔宇。
箱子裡有蠟像,有醫書,還有藥方。
“這是我替你備下的,早就應該給你了。”桑落取出醫書來,“這個是常見的外傷診治冊子,行軍打仗,軍醫總用得上它。藥方、蠟像,都可以交給軍醫,匹配醫書使用。你也學學,這些東西學會了,在關鍵時刻能吊命。”
鄔宇先是鄭重地道謝,低頭看著箱子裡滿滿當當的東西,深吸一口氣,收下後再抱拳深深一揖:“多謝桑大夫。”
這就是全部了嗎?
他滿懷期待地看著桑落。
桑落渾然不覺,問道:“你何時出發?”
“即刻。”鄔宇道,“大軍已於前日開拔,我.多留了兩日,今日必須趕上去了。”
七年一次的戍邊換防,鄔家舉族北遷,此去關山萬里,再見恐是七載之後。
然而,多少將士戍邊七年,就在邊關紮根,有了後代。即便大部隊換防回京,他們也不肯回來了。
桑落想了想,決定說點輕鬆的話:“七年後,你娶妻生子,說不定男娃女娃都有了。”
鄔宇聞言,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即化為一種近乎固執的坦然:“我未曾想過娶妻生子之事。只願當一名遊俠,踏遍山河,守該守之地,看該看之景,護該護之人,此生足矣。”
桑落聞言微微一怔,眼底掠過一絲瞭然:“既然如此——”
她轉身又藥架上翻找,很快取來一個物件。
她將東西遞過去,神色坦蕩:“這個叫‘好朋友’,送你路上解悶吧。北地苦寒,長夜漫漫,軍中皆是粗漢,有此物相伴,也免得你得魚口病。”
她頓了頓,補充道,“可以充入熱水——”
“桑大夫!”饒是鄔宇心性堅韌,此刻也瞬間鬧了個大紅臉。他當然明白那是什麼!
他有一個!
握著那竹筒,只覺得掌心發燙,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他飛快地抬眼瞥了桑落一下,只見她神色如常,彷彿送的只是一瓶尋常傷藥,他反倒訥訥不能言。
“別害羞。”桑落很自然地抬起手拍拍他的肩,卻發現好像他又長高了一些,“男孩子,長大了,用它比逛青樓乾淨。”
說到此,她又問:“要不,我給你備一瓶治療魚口病的藥?”
“不用,不用!”鄔宇著急忙慌地將那燙手的“好朋友”飛快揣進懷裡,彷彿揣了個火炭。
“桑大夫,我——走了。”他猛地一抱拳,像是要掩飾窘迫,逃也似地走出丹溪堂,門外,一匹神駿的黑馬正打著響鼻。鄔宇矯健利落地翻身上馬,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丹溪堂。
“駕!”
馬蹄踏碎青石板的薄霜。
鮮衣怒馬,劃過京城冬日灰濛濛的晨霧,終是遠去了。
顏如玉又少一個情敵。
倪芳芳瞥了一眼鄔宇的背影,心中感嘆顏如玉手段了得,正要關門,忽地,一道灰色的影子竄了進來。
亮大神之光
比心!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