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學著她早上威脅自己的語氣,“我會隨時抽查。”
顧懷寧哭笑不得應下。
就在去宣政殿前,景銘當真抽查了一次。
她無奈從脖間取出,忘了塞回衣下。
景銘是故意的。
他希望父皇能看見這枚平安扣,知道顧懷寧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日後他若離京在外,父皇也能思及此多護著她些。
皇帝確實看見了。
領會了兒子沒直白說出的請求。
他沒點破此事,只是如今想來,覺得當初自己有些多慮。
兒子哪會不願呢。
明明是小姑娘羊入虎口。
顧懷寧並未察覺,而後便見到了戴著面具的沈斂。
他忽然從轉角走出,她一時不察,差點撞上。
好在她反應快,後退了一步穩住身形。
本想瞧瞧究竟是誰膽敢在宮中這般冒失,才一抬頭,便看見了對方。
沈斂還戴著面具,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只知道他那雙眸還是一如既往的幽深,黑沉沉如黑雲落下,卻在剛剛飛快閃過一道光,叫人難以捉摸。
顧懷寧只愣了一瞬,便飛快低下頭側身避開。
她不想逗留,逃離和躲避的情緒體現在她所有的反應之中。
沈斂清楚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她瀲灩的雙眸在瞧見他的瞬間分明有些慌亂,像是一汪泉水泛起漣漪。
沈斂不確定泛起漣漪的是否只有她眼中。
也或許還有別處。
那幅畫的時間是冬日。
眼下幾個月過去,似又有了變化。
女大十八變,至少同當時當眾向他表白心意已變化了許多。
沈斂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在心中如此比較。
只短短走神了一瞬,顧懷寧已經轉過身準備逃離。
“你在躲我。”
清冷的嗓音定住了小姑娘下一秒離開的動作。
她的心不由提起,糾結自己該如何反應。
聰慧一如沈斂,但凡自己的表現不對,都會惹他起疑。
顧懷寧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沈斂已緩步變了身形,重新站到她跟前。
下一秒,他便看見了那枚平安扣。
面具下的沈斂皺了皺眉,他自然瞭解這枚平安扣對景銘所代表的意義。
弟弟雖豁達開朗,但每個孩子對父母皆有濡慕之情。
更何況,父親還是那高高在上的英偉帝王。
景銘雖從未宣之於口,但對皇帝所贈之物,卻是極為看重的。
能把這平安扣送給她,必然是極在乎她。
再度抬眸看向顧懷寧那讓百花黯然失色的小臉。
沈斂得承認。
她確實有那個資本。
顧懷寧定了定心神,“世子怕是誤會了。我只是還有事要忙……”
她垂著眼,沒有抬眸,語氣算是從容自若。
沈斂無聲扯了扯唇,“今日倒是不怕了?”
顧懷寧愣愣,立刻想起上次在書局,她是以對方戴著面具不似好人的理由,讓掌櫃將人引走的。
她今日這般鎮定,便足以證明上次她就認出了他。
這叫他感覺有些微妙。
沈斂的視線掃光小姑娘瞬間緊張的小臉,眸光若有所思。
他還以為,只有像景銘這種熟悉他的人,才能一眼將他認出。
沒想顧懷寧竟然也可以。
她甚至都沒有疑惑他臉上的面具。
“想好怎麼解釋了嗎?”沈斂問。
顧懷寧表情麻木了一瞬。
這比剛剛要離開還難叫人解釋。
但是,他為何要這麼問自己。
是單純疑惑,還是想起了什麼?
顧懷寧不敢抬眼看他,還試探掙扎一二。
可沈斂卻不給她機會。
“還有宣政殿偏殿那次。”
他的視線定定落在她有些繃不住表情的小臉上,叫她壓根無法再反駁。
顧懷寧被盯得一陣頭皮發麻。
掙扎再三,還是緩緩抬起頭。
“以前我年幼不懂事,是以眼下羞於面對表兄。”她努力鎮定自若,璀璨瀲灩的眸子對上了他的視線。
沈斂眸光微閃,但已然算得上平靜。
“表兄?口改得倒快。”
顧懷寧看著他,而後笑了笑。
這般神情,便是他沒想起來往事。
說不上心下究竟什麼感覺,但理智告訴她這是最好的結果。
“遲早要改口的。”她穩了穩心神,而後不動聲色同他拉開距離。
“若無其他事,我便先去忙了。”
沈斂的視線落在她退後的動作上。
又在躲。
她的理由確實可以解釋她為何躲避,但他卻覺得不實。
“我失憶的那段時間,冒犯得罪過你?”他再問。
如若不然,顧懷青見到他不該是那種反應。
顧懷寧保持著得體微笑,“表兄乃謙謙君子,克己復禮,怎會冒犯得罪人。”
她的表情很真誠,但沈斂卻覺得假。
“你二哥的反應不像你口中說的那樣。”他冷靜道。
顧懷寧臉上的笑漸漸有些難以維持。
他當真是個極敏銳之人呢。
若他不想糊弄,別人確實很難在他這邊敷衍過去。
顧懷寧只能繼續找理由。
她沉默了一會,這才道:“或許是因為,表兄在書院太護著魏家?年前,我同魏家姐妹發生了一點小摩擦,表兄很護著她們。”
說罷,她還看了沈斂一眼,臉上皆是客套的禮貌諷刺微笑。
這些她可沒撒謊,此事不少女學子都瞧出來了。
沈斂聞言,冷靜下了判斷。
“看來我失憶這段時間,我們確實有過不少接觸。”
顧懷寧頭皮發麻。
她知道沈斂難纏,但確實沒想到這麼難纏。
“都是些不太值得回憶的接觸。”她道,“表兄忘了也無關緊要。”
雖然第一句‘表兄’出口時有些艱難。
但有些稱呼,叫著叫著,便也習慣了。
沈斂沒做聲。
顧懷寧等了一會,才開口道,“若是無事……”
“有事。”
沈斂打斷她。
顧懷寧絕望閉了閉眼。
她感覺失憶的沈斂有些不留情面,也更難對付。
她也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覺得從前的他更好說話。
“你可知道我為何會失憶?”沈斂忽然問。
顧懷寧怔了怔,臉上的表情也倏地嚴肅起來。
“我不知情。”
她嘴上雖這麼說,心下卻隱隱有所猜測。
既然她重生是因為他,那麼如今失憶自然還是與問仙台有關。
沈斂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
小姑娘的每一個神態眉眼其實都很生動。
從一開始的緊張,到此刻的堅決,他都盡收眼底。
顧懷寧抬起眸,認真道:“表兄莫要病急亂投醫了。想要知道之前發生什麼,最好還是問身邊之人好些。”
“若是信了有心人的謊話,那便不好了。”
她將關係撇得很乾淨,也擺出了一副完全不清楚的架勢。
沈斂卻反問,“你覺得我是那種會被隨意欺騙之人?”
顧懷寧欲言又止。
著實難評。
要不是她已知曉他被魏家騙了好些年,她就真信了。
不過事實如何已經無所謂了。
她也不想同他掰扯這些。
“表兄聰慧絕頂,自然不是。我還有事要忙,先失陪了。”
她也發現了,想拒絕沈斂得直接些。
畢竟他也不同她客氣。
見狀,沈斂終於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表兄請說。”顧懷寧狀似平靜,心下卻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
沈斂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我是不是喜歡上了一個人?”
顧懷寧心下震了震,但臉上很恰當地露出了一個困惑表情。
“這種問題,表兄是否問錯了人?”
況且,他今天也是有些冒昧的,並不像他以往循規蹈矩的行事風格。
沈斂知道今日確實有些欠妥了。
可莫名的,心裡卻有道聲音在告訴他,夢中他看不清臉的姑娘,就是顧懷寧。
這叫他多少有些失了分寸。
“你說得對。”沈斂沒再追問。
只是不追問並不代表著要放棄。
事情只要發生過,便一定會有線索可循。
顧懷寧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只覺得人在太醫院坐下時,一顆心才彷彿真的落定。
景銘沒問她為何這麼久才回來。
畢竟不是每次去都不要等。
顧懷寧遲疑了一會,還是皺眉坦白。
“剛剛我遇見了你表兄。”
景銘下意識看了看她的情況,“你有沒有不適?”
顧懷寧一愣,這才發覺自己之前的怪病已經痊癒了。
她好像許久沒再犯病了。
這段時間,她是有想起過沈斂的,卻沒有再不適。
“沒有……我已經不會不適了。”
她沒去注意,仔細想來,應是做完那長長的夢境的之後。
景銘聞言,這才應聲低下頭去繼續繪圖。
顧懷寧看著少年專注的神情,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景銘抬頭安慰她。
“你同表兄哪怕這時沒遇見,未來也總會見面的。我一直覺得姨母這番行事不妥,你也不要將此事太放在心上。”
顧懷寧沉默點頭。
她也想像對方一樣豁達,但她心中總忍不住升起些許隱憂。
自己這般避著沈斂,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因為聖上也不願。
可京城就這麼大。
她和沈斂始終是要見面的。
這道理難道聖上會不明白嗎?
為何英明如聖上,會在此事上會贊成嚴氏?
其中,是否還有不為人知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