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姐姐怎會在京中?”
沈斂道:“她去衍北找你四哥,並未打算一直在邊關久留。”
小姑娘或是一時衝動。
也或是為求一個答案。
莊靜一直是循規蹈矩的性子,也十足十為家族著想。
但這一次,她卻想隨心衝動一次。
哪怕只見顧懷直一面,將有些話說清楚也好。
晏歸確實命人注意望京湖畔周遭的動向,可莊靜是女子,又是嬌嬌千金的裝扮,並沒有引起旁人起疑。
沈斂給了她可連發的袖裡箭,她其實已裝作遊湖遠遠繞了一圈,看清了晏歸和顧懷寧的位置。
再待沈斂反覆同對方交涉時,淡定去了後頭發動了襲擊。
顧懷寧倒是有些好奇,“那她同我四哥,有進展嗎?”
這麼千里迢迢跑一趟,她還以為莊靜要一直留在衍北。
對方這麼快便回來,她反而有點害怕對方和四哥是不是沒有緊張。
“她還在,你待會便能問問她。”
沈斂看著她,視線一直沒從她身上離開過。
顧懷寧被他看到有些不自在,又問:“那晏歸如何了?”
一連三個問題。
沒有一個關於他的。
沈斂垂了垂眼,過了一瞬才道:“死不了。”
莊靜和林蘇就算了。
晏歸都能叫她這麼關心了?
顧懷寧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涼意。
她頓了頓,“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恨我。”
對於沈斂,她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只是。
也只能如此了。
沈斂沉默了片刻,這才開口:“當年那場刺殺,他也在。”
準確的說,那是晏歸第一次藉著別人的手,想要不動聲色除了他。
沈家並非沒有敵人。
況且他還是鎮國公府的獨苗。
從小到大,想對他下手的人很多。也正是因為如此,沈覃對他的要求很高。
武功這一塊,正是因為鎮國公極為嚴厲,才叫沈斂有如今這身手。
顧懷寧那日看見了老乞丐動手,但她沒發現,其實不遠處還藏著一個小乞丐。
沈斂原本該死的。
是她拼命來擋了一刀,才叫他撿回性命。
晏歸恨極了顧懷寧的多管閒事。
他無法理解,明明她同沈斂無關,不過就是普通路人,為何要這般拼命救人。
憑什麼沈斂就那麼命好,那麼多人圍在他身邊。
哪怕是遇上刺殺,都能半路冒出個小丫頭來救他。
沈斂憑什麼!
憑什麼!
之後,晏歸看見顧懷寧被丟下。
他看見她趴在地上哭,看著她滿臉難以置信,晏歸心頭狂漲的憤怒又消了消。
他想,終於有人能明白他的感覺了。
他守在原地,看著昏迷過去的顧懷寧,深深將對方記在心底。
這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跟他一樣仇恨沈斂的人了呢。
可幾年後。
他卻聽見了顧懷寧當眾向沈斂告白之事。
晏歸至今還記得那洶湧的嘲諷和背叛感。
可真下賤啊顧懷寧。
聽見沈斂的回答,顧懷寧愣了一瞬,“他是恨我救了你?”
沈斂並不確定晏歸所想。
他理解不了對方的偏激。
“或許。”
顧懷寧皺了皺眉,沒有再追問。
屋內恢復了安靜。
無言一陣之後,沈斂才輕聲道:“前世,不是我不願出手相助。”
顧懷寧抬起頭,平靜中甚至帶了些許感激打斷他。
“沒關係的。我的家人如今好好的,這便已經足夠。”
前世如何,她已經不想再回憶了。
那些痛苦和傷疤,她可以當做是一場叫她成長警醒的噩夢。
“不夠。”沈斂道。
誤會太多,並非三言兩語能解釋完。
可之所以會有誤會,而她又這般痛苦,還是他的錯。
“對不起。很多事,我應該早些同你坦白的。”
他的聲音忽然沉下去,裡頭帶著些許溫柔,也帶著複雜和歉疚。
“沒關係了。”顧懷寧眼中也帶著些許感慨。
沈斂已經換過衣服,卻仍然遮掩不住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傷口太深,昨日太醫雖進行了縫合,但血沒有完全止住。
這傷是為了救她造成的。
她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決絕狠心。
哪怕對沈斂有多一絲一毫的愧疚,她都覺得對不起景銘。
她不希望自己的終日困擾在複雜糾纏的男女情愛之中。
她的時日無多。
顧懷寧希望自己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有自己的價值。
情愛於她而言,如今已是最不緊要之物。
愛一個人是件很美好的事。
但感情只會是她人生的一小部分,是點綴,絕不會再成為人生的全部。
“昨日之事,謝謝你。”
她不希望自己再糾結。“還有,男兒膝下有黃金。我不希望你再為了我受這種沒必要的折辱。”
沈斂蹲下身,平靜回答。“我不是在跪晏歸。我是在向你認錯。”
他半跪下後說的那些話,確實是他一直想告訴她,卻又一直沒機會開口的內容。
“對不起,之前都是我的錯。”
“是我太遲鈍,太驕傲,發現得太晚。”
“如果能早些想明白,我們之間便不會有那麼多彎路。”
“前世和今生,都是如此。”
顧懷寧怔了怔,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些。
“沒關係了。”
她皺了皺眉,下意識想要回避這個話題。“不必再說這些了。”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的第幾次拒絕。
“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重活一世,我們都該更成熟些。一如我愛上醫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與你而言,更有意義的事。”
前世她滿腦子都是他,可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對學習這般感興趣。
很多事,只有嘗試過才會知曉。
沈斂已經習慣了她的態度。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平靜回答:“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只是於我而言,重生的意義自始至終,都是為了你。”
“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也不必有負擔。”
“我會等到你想聽的那一日。”
顧懷寧看著他的眼睛,到底還是轉過了頭去。
不會有那一天了。
待沈斂走後,常氏才嘆口氣問女兒,“世子他……你究竟如何想?”
顧懷寧看向母親。
這已不是第一次這麼問了。
她靠進對方懷中,還是垂了眼道,“等京中風波過了,娘就給女兒招贅吧。”
只有這樣,她才不必覺得愧對景銘。
還有沈斂。
一場風波,在還沒有掀起前,便被穩穩按了下去。
重生一世,沈斂不可能再給對方機會。
前世聖上的突然中風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今生有顧懷寧在,已險險替他擋住了一場風波。如今他再恢復記憶,不可能再給對方機會。
不止七皇子和五皇子兩兄弟,還有晏家隱藏在背後的勢力。
那藏在南公館背後之人,便是晏家。
儘管晏家也有試過掙扎反撲,但皆憑著沈斂前世查出的線索,盡數胎死腹中。
晏歸被捉拿下獄。
因為他是連線五皇子和晏家極其重要的一環。
嚴氏找了沈斂幾次,但案件未清,自然不可能將人帶回。
況且。
他的罪行可不止這些。
七皇子原還覺得有一線生機,可隨著關鍵人證一個一個被帶到,也不禁慌了神。
不可能的。
他們明明處理得極其謹慎,也沒留下什麼證據,對方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再見沈斂時,七皇子幾乎沒辦法再保持住原來那股驕矜高傲。
他不會承認自己所作所為,卻也確實驚懼對方的手段。
“我要見父皇!”他咬牙切齒。
沈斂看著他,眸光深處盡是冷然。
前世正是七皇子利用林家和顧家的關係,栽贓害得顧家滅了滿門。
當時他太過被動,對方的動作也太快,他才在猶豫間沒能護住顧家人。
顧懷寧從沒當著他的面指責過。
他也便自欺欺人地無視了心底反覆升起的愧疚,用更加冷淡的態度逃避她。
顧懷寧會那麼絕望,和家人盡數離世有極大的原因。
而今,他不會再給這些人機會。
她想護住家人,他便替她掃除障礙。
“陛下不想見你。”
認罪書已然備好。
有沒有證據,在皇帝那也並不重要。
只要對方確實一直勾結晏家,便已足夠。
離開天牢時,魏清音的聲音叫沈斂停下了腳步。
“救救我。只要你能保住我的性命,我可以給你讓顧懷寧恢復生育能力的法子。”
前世,她便是吃足了苦頭,才生下孩子的。
七皇子下獄,皇帝曾答應過顧懷寧幫她出氣,自然不會放過魏清音。
沈斂皺了皺眉,想起前世對方那個孩子。
“救救我,求求你。”魏清音跪在牢門邊,滿臉悽然,“以前種種我也不想的。爹爹只將我當工具,我又能如何。”
“我知道你很想治好顧妹妹,我可以幫你們的。只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
沈斂冷然看著她,過了一瞬才忽然勾了勾唇。
“你錯了。”
說罷,他沒有替對方解惑,眸光幽深邁步離去。
魏清音抓著牢門,既不解,又絕望。
對方那句你錯了究竟是何意!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斂!你難道不想要顧懷寧恢復生育能力了嗎?沈斂!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只有我,只有我才知道怎麼幫你們。”
“沈斂!”
沈斂在魏清音的絕望質問聲中離開了。
他也不是非要孩子不可的。
他要的,始終只有顧懷寧一人。
更何況。
眼下只有維持現狀,他才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