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寒潭投石,波瀾不興,倒顯得更是孤冷。
老斥候立在軍侯身側,腰背挺得筆直,一式軍禮落定,才徐徐將林中之異,一一道來。
言語不快,語氣不重,句句卻乾脆利落,一絲不漏。
說到破陣之功,還順勢點了幾人名姓。
連那先前慌了神、揮刀砍樹的小子,也沒落下。
到了他嘴裡,已成了“膽壯果決,首劈妖樹,振士氣者。”
又補一句:“守鬼面而不退,忠勇可嘉。”
幾句話,就將那點驚懼掩了下去,換了一頂明晃晃的好帽子,聽來竟像是個立了頭功的。
案上那張鬼面,被馬長風隨手拈起。
掌中一轉,略掠紋路,只冷冷“嗯”了一聲,便不作停留,徑自遞給了那道長。
沖虛真人一手接過,指如青竹,修白如雪,卻只兩指捏著,似嫌此物穢氣太重。
拂塵橫膝,人未動,目光先掃過,眼底便泛起幾分輕慢之色。
馬長風卻不看他,只盯著鬼面,語氣平穩,帶了幾分分量:
“此陣,你等如何解得?”
老斥候聞聲,微一躬身,語氣仍沉穩如初:
“回都尉,咱幾個人在林裡頭兜著轉,瞧見那棵老榆樹光禿禿的,底下卻陰風繞枝,多半就是個遮眼的門道。”
“一齊上手,刀子往死裡砍,趙校尉新撥來那小子,叫姜亮的,誤打誤撞,棍子正好點在了個要緊處。
“哪曉得一下就點著了,不知從哪撥出個鬼臉來,原先那迷迷糊糊的陣法,也就跟著散了。”
那趙校尉,正是涼州軍備,此行將中副帥,此刻就坐在馬長風下首。
只略略頷首,神色如常,並不多言。
那沖虛真人聽完,卻失笑一聲,拂塵輕甩。
“蠻夷小術,雕蟲之技,徒勞耳。”
“貧道自會調些符水,明日分發諸營諸房,灑之帳前,自叫這等魍魎遠遁,不敢近身。”
語氣說得輕巧,字裡行間卻透著幾分不藏的傲意。
那模樣,彷彿帳中之事,不過是些掃塵灑水的小道活計,叫他來一趟,便是抬舉。
馬長風眉峰微動,眼角掠過一絲淡淡的不悅,卻也未發作。
只是喚來營中侍從,淡聲吩咐幾句,讓其配合道長施為,又將那鬼面層層包裹,一併交予道門收執。
末了,偏頭對軍侯吩咐一句:“此次探查有功,記下。”
說罷抬手一揮,算是准許退下。
出了大帳,夜風撲面,叫人心頭一鬆。
老斥候站在風中,像根繃了一整天的硬弓,這會兒才悄悄鬆了弦,整個人也跟著塌下半寸。
默了一陣,才低聲湊近軍侯。
“那張司馬的外甥……軍侯若方便,可否尋個由頭,將他調個地兒?”
語氣不高,卻透著幾分含蓄:
“後勤、輜重皆可,總強過繼續在這水裡蹚著。”
語氣平平,卻已將立場分得乾乾淨淨。
帳中方才還替他粉飾功勞,話未涼透,轉頭便要調人離去。
軍侯聽了,自是心裡有數。
只輕輕點了點頭,神色未動,聲氣不揚:“我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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