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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寶進門時候,匡琉亭正手持刀筆、燒錄不停。
比之二人初見面時候,後者顯是已變得不那麼耀眼了。只是康大掌門卻不覺得,自己與其之間的差距,隨著同為金丹而變得更近多少。
而今的匡琉亭看似鋒芒盡斂,實則卻如一柄歸鞘的利刃一般。明眼人哪怕是見不得半點刀光,卻照舊能覺寒芒刺骨。
這等感覺,哪怕是在費天勤身上,康大掌門也都未曾察覺到過。
而今康大寶確已曉得自己丹品不輸匡琉亭分毫,可二者之間的鴻溝卻仍舊存在,便就只能再在心頭臆測:
“這大衛宗室到底是拿了多少資糧才供養得出來這麼一位.”
室內這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好一陣子,康大掌門俛首拜禮的動作卻仍未有分毫打折,也不曉得是過了多久,才見得那身子清瘦的秦國公停了手頭動作、淡聲言道:
“合歡宗絳雪真人是言前番似在結界內探得了妖尉蹤跡,茲事重大,便就臨時召其麾下春風使來問話,”
見得康大寶聞聲過後未有動作,匡琉亭才又言道:“武寧侯免禮就是,自尋個地方坐。挨我最近的座上有餅金芽春景,乃是你家那扁毛老祖最喜的貢茶,或可攜回孝敬。”
“卑下代天勤老祖多謝公爺,”
康大掌門應聲過後,也不做作矜持,只是隨著匡琉亭話音,才挨著後者坐下。不料他剛才坐定,匡琉亭再一開口,便就驚得他身子一顫。
“武寧侯可教一教我?”
說話的秦國公此時語氣誠懇至極,卻令得康大掌門心下一沉,難得自在。
後者花了好一陣工夫才將心境平復下來,開口時候卻言:“公爺學究天人、宗室芝蘭,卑下邊郡愚夫、渾噩度日,焉敢言教!?”
匡琉亭聞聲過後也不應康大寶這謙辭,只是出聲問道:
“自本公奔赴山南伊始,已近百年。山川易勢、草木枯榮,人命都不曉得消融了多少在了那片片靈土裡頭。可照舊是宗門割據、豪門勾連。
邪修、匪修,像極了靈植旁伴生的草芥,殺一批、冒一批,幾無窮盡。本公周遭有的是能人異士、治國良臣。
可卻都只一味勸誡本公這世道歷來如此,何消著惱?
是言待得本公元嬰大成,這天下難事便就會登時迎刃而解。似是須臾間,即就會眾正盈朝、海晏河清。”
言到此處,匡琉亭語氣一頓,認真將康大掌門看過一眼,繼而嘆道:“可本公卻覺,非是這等道理。想不通,本公這念頭便不清淨,修行也難順遂。
所以本公便想求教一番武寧侯,論刀子、自是公府更利;論資糧,亦是公府更豐。可貴家生民又何以得不受盤剝欺壓、雲角州各縣怎麼就漸漸在變作世外桃源?”
堂內一時變得寂靜無聲,蓋因便連慣會揣摩人心的康大掌門來前都未想到,匡琉亭今番召他覲見,居然會問他這些在大部分高修眼中不甚重要的閒雜事情。
又念及匡琉亭初至雲角州時,其從帝京帶來的一個個堅持都被更加慘淡的現況挨個打得稀碎,倒也是也能意會到這秦國公心頭的幾分苦悶。
畢竟這位丹論早就不是秘密,若說他就與大衛仙朝過往那些宗室一般麻木不仁,卻是有些苛責了。
這份寂靜約麼過了幾息時候,才被康大寶出聲打破:“稟公爺,以卑下愚見,公府諸公所言,確是金玉良言。”
“哦?講。”
康大寶不講實話,醞釀一陣:“聖人言:‘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卑下轄內只得一州一十三縣,為求全功、自可慢慢刮骨療毒;
然我大衛富有四海、執掌萬千生靈,所謂牽之一發而動全身,為免生靈塗炭、確是不得貿然輕動。諸公所言確是去疾的對症之藥,只是這煎藥的工夫長了些。但這良藥就是良藥,還不消受刮骨之苦、確合醫理。”
匡琉亭認真聽過,似是在咀嚼康大掌門所言對錯。
他想了約麼盞茶工夫,也不曉得其內裡是否認同,卻就長舒口氣,又開腔道:“罷了,這等道理終還是需得本公自己來想。畢竟於你們口中,從來也難討得幾句實話。”
言過後,他又將目光重新落在康大寶身上,心頭也跟著感慨起來。
過往康大掌門身上最值得匡琉亭看中的,無非是那點經世之才,可此番再見前者,他卻覺這小派掌門身上這不失本心的天賦更是了得。
康大寶都已貴為上修,可對一微末中官,卻仍是難有矜色、以禮相待。這卻是匡琉亭從前特意安排之時未曾想到的。
畢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道理哪個身居高位者會不曉得?只是能堅守本心者、不入迷瘴者屬實難得罷了。
他初時只想試一試,近來有些春風得意的康大掌門是否仍舊乖順,倒是未想到那中官能得如此禮遇。
在此之後,便是見了楚涵這冤家有朱彤這位大主薄接洽,挨著小中官的康大掌門也都未動怒,反是急奔來議事堂內聽訓。
待得其進來過後,匡琉亭又特意晾了一番,也是為了在設計之中的挫其銳氣,未想康大寶還真如築基時候一般坦然受之、連個多餘表情都是無有。
還是從前那個道理,秦國公哪怕是修為都已突飛猛進,也還是最喜忠心;哪怕是佯作的忠心,茲要是你佯作得有些功底,那秦國公也照舊喜歡。
“今上常言國事艱難,你與本公都為今上簡拔之人,自是不能辜負了今上期許,需得時時謹記忠心為國才是。”
“是!”
“定州給了鄺家,可曾怨我?”
“不曾。”
“呵,哄我!”匡琉亭輕斥一聲,卻未真惱,指著康大掌門笑罵道:“莫要以為本公不曉得你們私下那些怨懟,也曉得你家靈地緊缺、難得拓土。”
後者登時肅色應道:“多謝公爺體恤!”
但見得匡琉亭拂手止住,轉了話頭:“不過體恤與否、你自曉得,本公這番決議,也是為了武寧侯好。”
康大寶聽得眉頭一挑,循聲看去。卻聽得匡琉亭再開腔時淡聲言道:“本公只是覺得,若是武寧侯只管轄區區一二州府,或有些屈才了。”
“公爺的意思是?”
匡琉亭未急應話,只是戟指一揮,便就指向了堂內輿圖上頭歸屬黃陂道的某處地方。
“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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