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蟾聲色俱厲,明明只是一個總角童子,爆發的氣勢卻凌厲如新剡之刃,不可逼視。
“你……”
快手一時間氣為之奪,話就弱了,“我就是一個跑腿的役人,哪有什麼高姓大名,就不辱清聽了。”
一番猶豫之後,快手有些不捨地看了一眼,畢竟還是轉身走了,“票子業已送達,務必準時到堂!”
李步蟾跟了出來,看著他解繩上馬,兩腿一夾,轉瞬之間,蹄聲便遠去不聞。
土地廟前的農漢,閒聊中抬頭,訝然看著一晃而過的奔馬。
匆匆一瞥之間,那快手臉色跟鑄鐵一般,比他手裡拎著的臘魚臘肉還要黑兩分。
這一進一出,盞茶都未過,那李家小郎真是如此了得,讓縣裡的快手都吃了癟?
農漢們再也沒有了聊天的興致,拍拍屁股,各自散了。
***
看著遠去的背影,桂枝拽著李步蟾的衣襟,一聲不吭。
“怎麼了,捨不得咱家的臘肉臘魚了?”
李步蟾笑了笑,伸手拂去桂枝臉上的芝麻,心裡一酸,有些心疼。
他家原本居住縣城,日子也還算滋潤,不過,在祖父過世之後,父親李祖謀無甚經營之術,更兼讀書所費甚巨,家境逐漸衰頹,後來妻子過世,家境更是每況愈下。
去年年初,李祖謀不得不將縣城的房屋轉手,攜子返回鄉下老屋,靠幾畝薄田度日,不想在中秋之後,便拋下幼子,鬱鬱而終。
這個小女童是他家的養媳,正德十年江南各地蝗災大作,一戶姓蔣的難民流落到此,見李家人善,便將這個剛滿週歲的閨女給了李家抱養。
小女娃長相周正,性子乖巧,很得李祖謀夫婦的喜愛,還給她取了一個閨名,桂枝。
這半年以來,李步蟾就是與蔣桂枝一起,兩個小娃相依為命。
“小蟾,趕緊看看朱票,到底出什麼事了?”
蔣桂枝仰著臉,她的臉色發白,眼睛發紅,說話悶聲悶氣的。
快手帶給她的驚懼實在不淺,父親李祖謀在世之時,哪裡見過這般陣仗?
“嗯,桂枝別怕,進屋再說,天塌不下來的。”
兩人回到屋裡,李步蟾展開手上的朱票,眼睛一縮。
朱票用的不是墨,而是硃砂寫就,故而叫“硃筆官票”。
所謂“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這張票子上濃郁的紅色,是無數庶民的心頭血熬煉出來的。
說起來今天這快手還算不錯了,淺嘗輒止,看來這個世道還講規則,還有底線,還沒有徹底崩壞。
朱票上就是三行字跡,簡明扼要。
“傳:李步蟾,金輪禪院告野墳侵寺事,著三月十日巳時到堂。”
李步蟾冷冷一笑。
野墳?
侵寺?
三月十日,就是後天。
這裡離著縣城陸路六十餘里,水路七十餘里,以自己的腳力肯定是走水路,逆水行舟,非要整整一天不可。
倉促之間,自己連舉證都來不及,只能空手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