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蟾哭到傷心處,又夾著兩聲哭喊,使勁地拍打地面,恍若杜鵑泣血,恰似子規夜啼。
他的表演渾然天成,讓一些心軟的旁觀者都眼圈泛紅心有慼慼,宦海沉浮的精英,誰還不是個影帝呢。
劉敦書啞然,趕緊把笑意憋了回去,悲憤欲絕,“小蟾,別哭,咱跟那禿驢拼了!”
畫風急轉直下,公堂內外一陣錯愕,似乎這才想到,眼前這個談笑自若從容不迫的被訴,只是一個八九歲的童子。
敲碎了那層偽裝的硬殼,到了了才現出了這個年紀該有的面目。
錢大音看著在地上打滾的李步蟾,有些哭笑不得,這種情況實在是平生僅見。
公堂之上小兒哭鬧,實在是有失體統,要是傳出去,他錢知縣在同僚面前,可就有的說頭了。
“儂該宅亂!”錢大音鬱悶之下,鄉音都出來了,他不耐地揮揮手,“把這個小浜蟹架起來,摁個手印!”
李步蟾微微一怔,抹淚的手張開一線,從縫隙中偷看了錢大音幾眼。
兩名皂隸上來,一人將李步蟾夾在腋下,走進簽押房,另一人抓過他的右手,掰開拳頭,撅起拇指,蘸上印泥,對準甘結的被訴人處,摁了下去。
李步蟾身小力微,縱然竭力掙扎,大聲吵鬧也是無濟於事,見甘結已成,已然無力迴天,便也停止了哭鬧。
圓通僧在甘結上簽字畫押,轉頭面對李步蟾凌亂的髮髻和衣裳,菅履都掉了一隻,臉上多少露出愧疚之色。
“和尚,我有個疑問。”
李步蟾回頭撿起菅履穿上,淚痕猶在,“得古聖製法,為子必孝,為父母慈愛,士丈夫望益,而善法不衰。”
圓通僧身子一僵,李步蟾唸的,是佛家的《屍迦羅越六方禮經》,也作《善生經》,是佛家關於倫理的經典。
“佛門弟子,不也是父母所生麼?”
李步蟾拉著劉敦書離開,圓通僧猛地咳嗽起來。
德邦僧趕過來,輕撫其背,又找人討了碗水喝下,圓通僧才緩過氣來。
氣雖緩過來了,在這一刻之間,卻彷彿蒼老了很多。
佛家的出家,並非是要忘卻父母,相反提倡孝行,身體力行。
佛門高僧的孝行比比皆是,輕輕鬆鬆就能編一個“佛門二十四孝”出來。
像道恆法師的畫繢奉母,道安法師的躬親事母,慧木尼師的嚼脯飴母,道紀法師的荷母說法,道興法師的捨命救母,法雲法師的挽車就食,等等等等。
儒家的“二十四孝”可能是編故事,佛家的“二十四孝”可是有圖有真相,十足真金。
李步蟾臨走前突刺這一劍,讓圓通僧很受傷,從縣衙出來,神色黯然落落寡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輸了官司。
德邦僧跺跺腳,都是那豎子鬧的,想著為了此事,寺裡耗費不少,之後清丈還要被錢大音伸手,對李步蟾更添恨意。
“住持,咱們回去就將那野墳給平了!”
圓通僧猛地回頭,臉色鐵青,跟殿裡的大金剛藥叉似的,“身為知客,連鑿井興詞都不知,你知什麼客?”
他甩開德邦僧的手,落寞前行,“回去之後,罰你在墳邊誦經十日,磨磨你的戾氣!”
德邦僧臉色一苦,疾步趕上去攙著圓通,“那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