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步總算是開動了。
回到愛蓮堂,李步蟾抱起自己的紙張。
朔氣涵空,街上清冷,文昌街上只有三三兩兩計程車子,這都是去看縣試告示的。
兩刀竹紙的分量不輕,李步蟾抱著紙,到了崇文坊,又一步一步地挪進了自家店鋪。
蔣桂枝端了一盆水出來,潑在門口,看到李步蟾正在扛著門板,一塊塊地合了上去。
“小蟾,你不是剛剛開門麼,怎麼又關了?”
“啪!”李步蟾合上最後一塊門板,有些不捨地摸了摸,“是啊,關門了,今後恐怕也難得再開了!”
“以後不開了?”
蔣桂枝先是不解,接著又是一喜,“你這是準備縣試了?”
李步蟾點頭笑道,“就是下個月的既望日,不到一個月了,必須準備起來了。”
蔣桂枝連連點頭,拽著李步蟾就往書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叨叨,“關了好,把時間擠出來讀書,可是不敢耽誤了中相公。”
打嘉靖元年開始,她就望眼欲穿,盼著李步蟾取得功名,如今三年孝滿,總算來了。
李步蟾有些哭笑不得,“放心吧,那身青衿跑不掉的!”
走到了書房,李步蟾轉身道,“桂枝,劉世叔是廩生,同書應該也要赴考,你去收拾兩間房,給他們備上。”
“好的好的,早就收拾好了!”蔣桂枝擺擺手,“你就好好讀書,這些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去看看龍門!”
李步蟾將《文選》放下,站在窗前,看著蔣桂枝的背影,雖然裹著厚厚的棉襖,也慢慢地有些模樣了,好似春風中的楊柳。
龍門就是那條放生的三繩鯉魚,被她放到水井裡了,夏日都難得一見,這大冬天的,哪裡還能見著那井龍王的影子?
李步蟾笑了笑,並沒有立刻讀書作文,而是取出一封書信,這是毛伯溫從京城寄來的。
“……凡作一文,皆須有宗有趣,始終關鍵,有開有闔。如四瀆雖納百川,或匯而為廣澤,汪洋千里,要自發源注海耳……”
“……所寄《釋權》一篇,詞筆縱橫,極見日新之效。更須洽經,深其淵源,乃可到古人耳,然用字時有未安處。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
“……至於推之使高,如泰山之崇崛,如垂天之雲;作之使雄壯,如滄江八月之濤,海運吞舟之魚,又不可守繩墨令儉陋也……”
年前李步蟾將自己的文章寄給毛伯溫,從這封回信看來,毛伯溫對李步蟾的文章還是嘉許的。
總的來說,毛伯溫讓他注意三個方面。
寫文章一定要有主旨趣味,只有死死地抓住主脈絡,才能放的開收的攏,不會跑偏。
無論是長江還是黃河,再怎麼容納百川,再怎麼奔赴汪洋,但終歸不是無源之水,一定是有源頭的。
再有就是李步蟾遣詞造句的功夫,還有不妥帖之處,需要活讀經典,活學活用,加深根基。
像杜甫作詩,韓愈作文,沒有一個字是沒有出處的,只是因為後人讀書少,所以就以為那些金句,是韓愈和杜甫自己寫出來的罷了。
真正的文章聖手,都是有陰陽造化之功,能夠熔鑄萬物於一爐,對於他們來說,古人的語句就如同一粒靈丹,信手拈來放到自己的文章當中,往往能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
最後,毛伯溫告誡李步蟾,八股文只是“小道”,只有學問才是大道,學問到了,文章自然就到了,想高妙如九天之雲,還是雄闊如四海之鯨,都是探囊取物一般。
毛伯溫講得通透,彷彿在李步蟾面前放了一面鏡子,讓他纖毫畢現,受益匪淺。
不但如此,毛伯溫隨信還寄來了京城最新的程文集,足足有兩尺厚,夠李步蟾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