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八面出風,沉著痛快,得了米南宮的真意,可見“書如其人”這樣的說法,純屬扯淡。
床頭櫃上有半根殘燭,李步蟾上去點燃,將紙湊到蠟燭上,火舌一添,亮光一放即收,化作一片灰燼。
“報恩珠,我報你奶奶個腿!”
李步蟾早釣的習慣,一直保持得很好。
前幾天李步蟾出門早釣,魚沒釣著,卻遇到一人,倒在河畔,身上衣裳都被剝了,只餘單薄的裡衣,伸手一探,額頭若火,鼻息若雷,顯然是感了風寒。
李步蟾一時心軟,叫人將其抬到店中,一碗薑湯灌下去,那人悠悠醒轉,便與李步蟾攀談起來。
此人大名王星,表字拱辰,自號東泉,是邵州府的舉子,月前動身,趕赴癸未會試,客船沿資水北上,到洞庭湖便遭遇了水匪。
他銀錢被劫,好歹留得一命,隻身流落回鄉,才到了安化便病倒於途,若是不得李步蟾的援手,他怕是熬不過今年的正旦了。
李步蟾隨口試了幾句,知道此人真是舉人,便告知了縣學,還為其延醫請藥,這兩日王星的身子有了好轉,李步蟾本也為他高興,不想這王星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不對啊?”
蔣桂枝想了想,有些疑惑,“那樑上銅錢也就罷了,我那銀兩藏得這般嚴實,那姓王的是怎麼知道的?”
“嗨!你昨天早上,不是取了十兩,交給義母了麼?”
李步蟾齜牙咧嘴,確實心疼,他賣了田地移居縣城,靠著代寫文書,碼字賺點血汗錢,太他孃的不容易了。
連小孩子的錢都偷,這特麼是人麼?
“咦,小蟾,說起來那姓王的倒也不是完全沒人性,他到底還是隻取了十六兩,若是……”
蔣桂枝打了個寒戰,不敢往下想。
“你道是他不想全部拿走?”
李步蟾道,“拿這十六兩,他還可以狡辯,說是上京趕考借用盤纏,他不是留了詩,說什麼“登龍”“報恩”嗎,趁著如今縣衙封印,想著我也不會窮追猛打。
若是拿的多了,別說全部取走,就是拿走五十兩一百兩,那就是不容分辯的入室行竊,說不得我就要報到縣衙,不到一天時間,他還能上天不成?”
兩人嘀咕一陣,蔣桂枝的氣也慢慢消了,看著天色轉黑,趕緊拉著李步蟾跑到灶房。
“被那姓王的一擾,差點忘了大事,還沒送灶君呢!”
李步蟾點燃灶火,灶房一下就亮堂起來,蔣桂枝先是在灶臺上擺上一盤飴糖,一盤蜜餞,這是請灶王爺上天之後,嘴上抹蜜,多多美言。
接著跑到房裡,取出請來的年畫,上面畫著胖乎乎的灶王爺,旁邊還有胖乎乎的灶王奶奶,特別富態。
將舊的年畫從灶房門上取下來,將新的年畫貼上去,蔣桂枝拿著舊年畫,讓李步蟾拿過來一匹紙馬,兩人一同將畫和紙馬送入灶內,化作一股青煙,登天而去。
兩人一同作揖,齊聲呼道,“恭送灶君上天!”
過了片刻,兩人再呼,“辛甘臭辣,灶君莫言!”
外頭陸續有紙炮之聲傳來,李步蟾怔怔地有些出神。
再有幾日,嘉靖元年就要過去了。
這一年,註定是不同尋常的一年。
這一年,京城展開超大規模辯論,各路選手紛紛登臺亮相,就“誰是爹”這個宏偉命題,從唇槍舌劍,到血雨腥風。
這一年,有一個叫麥哲倫的西夷人,帶著自己的船隊,也證實了一個宏偉的命題,腳下的大地,就是一個球。
這一年,一個九歲的童子,從一個小山村裡走出來,站到了世界文明的十字路口。
這個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
就看透過的人,是不是紅綠色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