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革”本是鄉間俚語,本意是項毛盡脫的駕轅之牛,項間最為頑滑最為堅厚的那塊皮,那司馬甄就如同那塊又滑又厚的老牛皮。
他貴為左布政使,什麼事情想管就抓,不想管了就扔,現在巡撫壓下來了,就是我這右藩分內之事了,之前是誰橫插一手的?
這個時候,會說什麼方伯是湖廣之方伯了,之前又是誰,覺得自己是“馬”,長沙知府名“馴”,一腦門子官司,幫著那幫豪族巨室,明裡暗裡使絆子?
“列國紛爭,尚有移民移粟;
天朝一統,何分江北江南?”
這位右藩嘿嘿一笑,轉而又神情肅然,這兩句話,頗有蘇張之風,讓他彷彿見到先秦縱橫之士的滔滔雄辯,唇槍舌劍抵在頸間,難怪能逼得司馬甄這個老革低頭。
這句話一出,佔據了大義名分,誰敢擋著,不讓賣米,一本奏上去,石敬瑭裂土之汙名,就敢扣死在他的腦門子上。
這不由得讓他好奇起來,長沙府的那幫官員,他是知道的,大多是循規蹈矩的名教子弟,讓他們作八股文章,那是手到擒來,但若這般陰狠機變的文字,那是絕然作不出來的。
那麼,又是何方俊傑,能夠運筆如刀,運籌帷幄之中,斬馬千里之外?
他眯著眼睛,緩步走出公房,片刻之後,一份份文簿,如同鴻雁一般從布政司飛出,湖北各府都隨之動了起來。
***
京城西南三十里,有河自西逶迤而來。
河水渾濁昏黃,一碗水倒有半碗沙,故而坊間稱其為“渾河”。
其實,它的官名為“無定河”,是因為此河到了下游,河道遷徙不定,恍若人心,故而名之。
“可憐無定河邊骨”,京城人覺得無定河這個名字不好聽,見其流經京城西郊的盧師山,乾脆就叫了“盧溝”。
一道十一孔的石橋,彷彿仙人的寶劍,壓在咆哮的無定河上,讓這條不安分的河流,也不得不安定了下來。
這就是盧溝橋。
楊柳岸,曉風殘月。
淡淡的殘月,留戀地掛在東邊的柳梢頭,不想沉淪。
可惜,天光越來越亮,它也越來越淡。
天剛拂曉,盧溝橋卻已經開始熱鬧了起來,首先劃破寧靜的,就是從西山伐木的清筏,悠長的號子一起,盧溝橋就被搖醒了。
進京的車,出京的馬,趕路的人,歇腳的客,趕車聲、推車聲、挑擔聲、背柴聲、驢馱聲、牧牛聲、餵馬聲、賣酒聲……
繁雜的聲音,如同層層疊疊的經緯線,編織出一幅紅塵畫卷。
畫卷中,三頭老驢第次而來。
一驢馱書,一驢馱物,一驢空著,是為了馱人的。
前頭就是盧溝橋了,橋頭的麻石華表冷然肅立,石獅的方嘴大開,似乎在無聲嘲笑。
葛衣方巾的毛紀駐足轉身,對送行的人群揖道,“送客出都門,率置酒盧溝。此處已是盧溝,灞橋至矣,諸君還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