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遇的信挺長,半晌之後,石安之方從信箋上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也與石夫人一般無二。
李步蟾不是外人,也拿過來看了一遍,難怪老兩口神色莫名,原來是石遇授官了。
說起來石遇也是個讀書種子,二十歲就鄉試中舉,然而之後會試不中,就按照朝廷定規,入國子監讀書。
落第舉子入國子監讀書,這是洪武以來的定規,“下第舉人,不分廩膳、增廣、儒士、軍生、吏員,中式俱送監讀書”。
不過由於在監讀書艱苦,各地舉子大多找藉口回籍,鮮有謹守規定者。
去年再試,石遇依舊不中,他不願蹉跎下去,便向吏部遞交了銓選的申請。
大明的“舉監揀選”,是難得有好去處的,在透過吏部考核之後,授的官兒一般都是地方佐貳官或者教職學官,像後來萬曆朝的首輔沈一貫,原本就是舉監,透過揀選授的官兒,便是從八品的南京國子監博士。
當然也有運氣爆棚的,像正統五年,國子監生江西舉人楊諶,便揀選授了福建邵武府推官。
石遇這次似乎就是運氣爆棚了。
他不但很快就透過了揀選,所授之官比一府推官還要強上一絲,是一縣正堂。
不過這個縣比較特殊,是廣西布政司慶遠府的思恩縣。
這個地方原本實行羈縻,由土官自治,直到弘治十七年,朝廷才派了流官直接治理。
從弘治十七年到如今的嘉靖三年,二十年過去,倒有十年沒有知縣。
吏部下了任命,也少有人願意去,去了也少有人呆得下來。
石遇接到任命,二話不說,已經動身了。
這次的揀選,很是詭異,透過薄薄的兩頁信紙,李步蟾隱隱能夠聞到一股惡意,卻又不知惡意從何而來。
思恩縣是廣西什麼地方,他在後世沒有聽說,但是改土歸流不久的地方是什麼德性,這裡的三人,都是心知肚明。
“兄長除了七品正堂,這是大好事,可喜可賀!”
石安之夫婦心繫兒子,相顧無言,李步蟾轉了轉眼睛,笑道,“如今義父為知縣,兄長亦為知縣,國朝能傳此佳話者,也就是蘇州況太守父子了,兄長必定也會光耀門楣,給石家冠以青天之名,三品之賞!”
“況太守哪是那麼好當的,國朝百五十年,也就一個況太守!”
石夫人有些鬱郁,她知道李步蟾在揀好話說,但這種事情,不是一兩句好話能夠開解得了的。
所謂況太守,就是況鍾,他與兒子況寰,都曾做過知縣。
況鍾是一個奇人,他連科舉都沒參加過,只是一介書吏出身,這樣的出身能當上知縣都是祖墳冒煙了,但他居然還升了知府。
升知府也就罷了,升的還是蘇州知府,蘇州知府也就罷了,他不是當一任,而是被蘇州百姓一再挽留,一當就是十三年,還被皇帝賜了正三品,直到累死在任上。
他死之後,是真正的舉國哀悼。
不但蘇州百姓家家披麻戴孝立祠紀念,連十六歲的皇帝朱祁鎮,都悲痛得無心吃飯,那位粉身碎骨渾不怕的鐵漢于謙,更是無比傷感,在給妻子的書信中,都是哀嘆連連!
“行了,石遇既已除官,便當以身許國,但願他吉人天相吧!”
石安之唏噓一陣,拍了拍老妻的肩膀,安慰兩句,再轉頭給李步蟾佈置作業,“你的破題功夫,已經夠用了,之後就是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