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李步蟾被毛伯溫收為弟子,又聽到錢大音居然是殺官冒充的西貝貨,劉詩正腦子都快不夠用了。
這情節跌宕起伏,比話本要刺激多了。
過了好一陣子,劉詩正才回過神來,由衷地為李步蟾感到高興。
李步蟾本來就為石安之所喜愛,現在又列入毛伯溫之門牆,有兩位進士耳提面命,想不出頭都難。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在安化這樣的地方,秀才就是稀罕物,舉人幾不可見,到李步蟾這裡倒好,進士都能湊上一雙。
看看毛伯溫送來的書,是一冊《大明集禮》。
這本書與科試無關,李步蟾有些不明就裡,但毛伯溫鄭重其事地讓人送來,肯定是藏有深意的。
劉詩正的本經是《禮》,初始也有些不明所以,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急急地翻到“祠堂”一章。
只是看了一眼,便重重地拍了一下腦門,有些後怕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小蟾,虧了你這位老師維護,我也是疏忽了,不然的話,怕是適得其反,難以收場!”
李步蟾拿過書本一看,也是呆住了。
感情自己這番鬧騰,只是因為坐井觀天,無知者無畏?
“庶人無祠堂,惟以二代神主置於居室之中間,或以他室奉之。”
這麼一行字,墨色烏黑,字形板正,像一位手持戒尺的先生,站在《大明集禮》中,嚴肅地瞪著他。
小子,你莫非以為,是你家的祖宗,是你家的土地,你就可以建祠祭祀了?
若是沒有規矩,任意私搭亂建,那我大明的良田,豈不是處處都是祠堂了?
對於建祠祭祖的規矩,朱元璋早就規定了,說起來就是一條,看祭祀的這位先祖是不是官身。
是官,可。
是民,廢。
如李晟這般,只是北宋庶民之身,是不配享受祠堂的,子孫要祭祀,只能將牌位置於家中神龕祭拜。
按照這個說法,李步蟾的申訴,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李步蟾訴狀的基礎,就是兩個字“墳寺”。
這個問題就大了,李晟一介庶民,連入祠堂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墳寺?
李步蟾額頭上汩汩冒出細汗,一看劉詩正,汗也不比他少。
虧得朱元璋定下的規矩,百多年下來,已經埋在故紙堆了,連劉詩正這個學《禮》的廩生都記不起來,其他人更是不消說。
若是圓通僧知道這個,拿這兩行字泰山壓頂壓下來,李步蟾無可辯,亦不敢駁,只能束手任人宰割。
儒家以禮立身,凡事一扯上了“禮”,就開始不講道“理”了。
在《論語》中,顏回死,他的父親顏路白髮人送黑髮人,悲痛萬分,想給兒子的喪事辦得隆重一點。
他想著顏回是孔子最器重的學生,就向孔子借車,來運送顏回的棺槨,不想卻被孔子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按照孔子的說法,顏回只是士而不是官,是不配享受馬車拉棺的待遇的,同樣的道理,他的兒子孔鯉死的時候,只是士而不是官,他也沒有想過,用自己的馬車給兒子拉棺。
這個馬車,只有他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