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朝貢院在內城最東邊,緊挨著明智坊草場。
春闈多日,今天是貢院開閘的日子。
當鼓樓上的八百聲暮鼓敲盡,貢院內接著響起鐘聲,有人高聲喝道:“起身離席,鐘聲停時再有動筆者革名不用,十年寒窗苦讀莫要自誤!”
只聽貢院裡一陣嘈雜聲,士子們紛紛起身,老老實實站在號舍內,還有人在奮筆疾書,心裡一聲聲數著貢院的鐘聲。
待到十二記鐘聲停歇,貢院內的簾官高聲道:“受卷!”
十二名受卷官從號舍前經過,將一張張考卷收走,有人尚未寫完便被一把抽走,一息都不會等。
緊接著,便聽那號舍裡計程車子嚎啕大哭:“完了,全完了!您容我再寫兩句!”
貢院內的簾官怒聲道:“肅靜,又哭又鬧成何體統?容你再寫兩句,你我一起人頭落地!現在走出號舍,在號舍外分列兩排,有擅自離隊者革名不用。”
貢院復又安靜下來,所有人站在號舍外列隊,垂手而立,生怕做錯了什麼。
受卷官將考卷收去彌封所,在此進行糊名。
糊名後還有專人用硃筆謄抄一遍,閱卷時考官只看硃卷、不看墨卷,以免有人辨認筆跡徇私舞弊。
這每一步的莊嚴儀軌,像是科舉制度最後的遮羞布。
待受卷官將考卷全部帶去彌封所,留在原地的六名簾官忽然換了副面孔,笑眯眯道:“諸位,春闈這便結束了,待三月十五日張貼杏榜便能知曉名次。回去後好生準備時策,還有一場殿試等著。”
另一名簾官笑著說道:“將來同朝為官,還要多多仰仗諸位。來人,鳴鞭!”
有差役在號舍出口處盤起紅色的鞭炮,待點燃,貢院內響起噼裡啪啦的鞭炮躁鳴聲,白煙沖天而起。
六名簾官與士子一一拱手道別,春闈時是一副面孔,春闈後又是另一副面孔,往後可就不再是考官與學生,而是同僚了。
誰又能保證,誰在誰上面呢?
簾官對差役揮了揮手:“帶諸位貢士離去吧,開門時提防有人衝撞貢院,若被人闖了進來,你我小心人頭落地!”
差役們齊齊躬身作揖:“是!”
考生排成兩行,慢慢往外走去。直到此時氣氛終於鬆快起來。
佇列中有人低聲問前面的林朝京:“林兄,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此句何解?”
林朝京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地回答道:“生財之大道,本於仁政,上下交濟者也……”
他說得起興,身後考生聽得面色一白,喃喃自語道:“仁政……我怎麼沒想到從仁政破題、承題!”
此時,林朝京看見佇列前面的沈野,頓時來了興致:“沈兄,五經義題你是如何答的?”
沈野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林朝京:“賢弟,都考完了還答個雞毛啊,我好不容易才熬過這些天,你難不成還要再考我一次?走走走,喝酒喝酒,經義都在酒裡,策問都在八大胡同!”
林朝京搖搖頭:“沈兄,在下還要回家溫書,好應對十五日後的殿試……”
可還沒等他推辭完,沈野已不再理他,和黃闕約好了今晚就要去梅花渡喝酒。
林朝京後面半句話,只能默默咽回肚子裡。
到了貢院門前,大門還關著。
一眾差役守在門前叮囑道:“待會兒大門開啟,莫在門外停留,速速離去!”
三年一度掄才大典,乃是京中最大的盛事之一,貢院外不知有多少人候著。
有僕人拎著燈籠與食盒,等著自家老爺從貢院裡出來;有各地同鄉會有頭有臉的人物,等著給同鄉的文人士子洗塵;人群當中穿插著挑擔的小販,擔子裡是焐熱的狀元糕;還有客棧的夥計虎視眈眈,等著高聲攬客;更有賭坊夥計守在門外,暗中觀察誰氣色最好,好回去改了“奪會元”的盤口。
熱鬧非凡。
但最受矚目的,還是貢院門外的一張張桌案,各家酒樓鋪好了筆墨紙硯。士子出門便會受邀題詩,若哪位士子殿試後得了狀元,酒樓便會將自己得到的墨寶高掛於店內,還會為這位狀元擺上八十八桌慶功宴。
這八十八桌可不是隻有八十八桌,而是一桌吃完再上一桌,吃到月上枝頭方歇。
而後三年裡,這家酒樓裡水牌上的前八道菜餚,其他酒樓都不許做。若想吃這八道菜餚,非去這家“狀元樓”不可。
林朝京看向沈野:“沈兄,等會兒題詩還是題詞?”
沈野笑了笑:“題詩做甚,沈某一首詩在金陵能換秦淮河魁首自薦枕蓆,在京城寫出來,平白便宜了那些酒家。”
林朝京微微一怔:“若你得了狀元,那些酒家可是替你辦八十八桌慶功宴的。”
沈野灑然道:“那八十八桌又不是吃進我沈某肚子裡,再說沈某在京城也沒那麼多親朋,一罈子好酒、四碟小菜足以。”
下一刻,簾官高聲道:“開門,放行!”
朱漆大門豁然洞開,可所有人都怔在門內。只見門外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守著,冷清得令人瞠目結舌。
更奇怪的是,門外這冷清的幾個人也都背對著貢院,看向裱褙衚衕外的安定門大街,似有比春闈更熱鬧的事情。
林朝京跨出貢院大門,納悶巡視一圈,連自家小廝都不見了蹤影,他疑惑問道:“人都哪去了?”
賭坊夥計頭也不回道:“不知道,方才有人跑在街上喊了句‘李長歌回京,福王為其牽馬’,人就一股腦跑去看熱鬧了。”
沈野與黃闕相視一眼,李長歌不是陳跡的“諢號”嗎?
林朝京更疑惑了:“福王牽馬又是怎麼回事?”
賭坊夥計搖搖頭:“那俺們就不清楚了。”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