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
九丈高壇之下,另一座雅緻涼棚內。
幾位身著朱紫官袍的部堂大員正品著香茗,低聲閒談。
“前些日子,江解元那篇鎮國詩詞《觀滄海》,氣勢磅礴,隱有一絲帝王之氣.”
一位侍郎輕撫茶盞,若有所思,“可諸人皆疑其暗藏殺局,終究無人敢貿然接招。
畢竟,還沒有哪位解元,會不知自己所寫詩詞文章,其典故出處。
故意丟擲此詩,其中多半有詐,想要博取更大名望!”
“今日倒是巧了。”
他眯眼望向高壇,“釋懷大師邀戰國子監諸生,本是一場儒釋論道!
誰知竟把這江解元,作為儒家士子之表率,給推了上去。”
茶香嫋嫋間,眾人目光皆投向壇上那道青衫磊落的身影。
“諸位以為.”
那位侍郎放下茶盞,沉吟道,“這江解元,此番真能在白馬寺這座佛門聖地,辯得過釋懷大師?”
“哼!”
禮部侍郎徐士衡冷笑一聲,指節輕叩茶案:“今日這場儒釋論道,可不是江行舟設的局。”
他目光如刀,掃向高壇上那襲金紅袈裟:
“釋懷和尚自從三年前,將國子監的農家士子斬落馬下!
如今又蟄伏三載,就為今日這一局。
諸位可知他案頭的佛經,儒家聖典,翻爛了幾回?“
茶盞重重一頓,濺起幾滴琥珀色的茶湯。
“江行舟自誇,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無所不通?”
徐士衡嗤笑道,“便是聖人再世,也不敢誇這等海口!
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就敢妄稱通曉百家?我看是妄自尊大罷了!”
侍郎疑惑,還欲爭辯:“可他那篇《楓橋夜泊》.分明充滿了禪意!”
徐士衡一笑,“不過是一首絕妙的寫景詩,恰好寫了‘姑蘇城外寒山寺’而已!那些俗人,非要牽強附會出什麼禪機佛理,豈不可笑?”
“且看著吧!”
徐士衡負手而立,目光如刀鋒般刮過高壇。
寒風捲起他玄色官袍的衣角,獵獵作響。
“今日這九丈高臺——”
他聲音低沉,字字如鐵,每個字都像淬了冰:“要麼成就一段神話.
要麼,便葬送這狂生!”
茶煙嫋嫋中,只聽徐士衡冷冷吐出後半句:
眾官聞言,皆是心頭一震。
“徐公所言正是。”
兵部侍郎捋須頷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今日這場論道,總要有人身敗名裂。”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投向高壇。
但見釋懷大師寶相莊嚴,身後白馬寺,十八羅漢壁畫栩栩如生;
白馬寺的數百名沙彌、和尚們,正在壇下雙手合十,翹首以望。
而江行舟一襲青衫,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不是白馬寺釋懷大師聲譽掃地
就是江南解元,連同國子監儒家士子們,顏面盡失。
他們拿自己畢生清譽名望作賭注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徐士衡最後一句,輕得幾乎散在風裡。
話音未落,忽聞壇上傳來一聲清越的佛號。
眾人心頭一震,只見釋懷大師手中念珠驟停,袈裟無風自動。
而江行舟負手而立,嘴角含笑,竟是一派雲淡風輕。
涼棚內頓時鴉雀無聲。
幾位大員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出神色——這場論道,似乎雙方都很有信心?!
高壇之上,寒風驟緊。
釋懷和尚雙手合十,金紅袈裟在風中翻湧如浪:“江施主,請出佛偈。”
他雙目如炬,聲若洪鐘:“你出,我破。”
佛門的佛偈論戰,素以“佛偈出破”為攻防較量。
一人出偈,一人破偈;
往復交鋒,直至一方無法破解對方佛偈,詞窮理屈,敗北投降。
以此來分,佛門境界的高下!
江行舟卻負手而立,青衫獵獵作響,嘴角噙著一絲淡笑,搖頭道:“我說過——論佛門造詣,我比大多數佛門弟子的水平更高。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大師。
若我出佛偈,大師怕是,連破題的機會都沒有。
故而,還是先由你來出佛偈吧!”
佛門出偈、破偈,這就猶如“圍棋執黑先行”,先手一方往往會佔優勢。
他這是讓先。
卻見,江行舟袖袍一展,輕描淡寫道:“請!”
一個“請”字,驚得滿場鴉雀無聲。
讓先?
釋懷瞳孔微縮,手中念珠驟然一頓,金紅袈裟無風自動,胸口簡直要氣炸了!
他堂堂白馬寺監寺、首座弟子,被師父慧日方丈,讚許為佛門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不只是白馬寺,甚至是整個大周佛門的年青一輩僧人之中,他也算得上頂尖的佼佼者!
他竟然被江行舟,這位儒家弟子讓先?!
釋懷和尚眼中精光暴漲:“好!好!好!”
他連道三聲“好”,一聲比一聲高亢,震得白馬寺內數十座寶殿,簷角冰凌簌簌墜落。
“那貧僧,便——卻之不恭了!”
最後一字吐出,整座高壇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釋懷和尚眸中大恨。
他要讓這,讓這天下人知道
何為真正的——
佛法無邊!
朔風怒號,捲起壇上小雪。
周圍所有十數萬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這場“江南解元江行舟,對戰白馬寺高僧釋懷”的佛偈論戰。
釋懷和尚雙目圓睜,周身佛光大盛。
他一步踏出,腳下青磚竟綻開朵朵金蓮。
“《怒目金剛》
[佛是西天老比丘,紫金身相萬人求。
金身原是法王體,萬劫虔誠禮不休!]”
釋懷和尚厲喝一聲,出一道佛偈。
聲如雷霆,震得簷角銅鈴叮噹作響。
每吐一字,他身上的金光便盛一分,袈裟上的金線竟似活物般遊走起來。
最後一句落下,整座高壇轟然震動。
釋懷和尚的此道佛偈,是他苦修佛典多年,寫出來的一首贊佛詩偈——意喻“佛是比丘,眾人求金身——金身就是佛陀法體,眾生應當永遠虔誠禮拜!”
紫金佛光直衝霄漢,將漫天飛雪映成金雨。
寒風驟止,天地寂然。
剎那間!
釋懷和尚身上披上了一層紫色金光。
但見,他身形暴漲,眨眼間化身為一尊金剛菩薩法相,身高百丈,不怒自威,沖天氣勢,望著對面的江行舟!
“這——”
禮部侍郎徐士隆臉色一變,霍然起身,死死盯著那尊通天徹地的法相,喉結滾動:“竟是.佛門金剛法相顯聖?!好實力!”
他心中不由狂喜!
好!
江行舟,急於在神都洛京成就一番威名,急於求戰。沒想到撞上釋懷這位白馬寺高僧,總算是踢到一塊鐵板了!
此戰一旦敗北,江行舟江解元的威名必定掃地,再無人敬畏.不知多少人看出他的虛實,會乘機落井下石!
壇下譁然如潮。
數萬百姓早已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冰冷的青磚。
有人顫抖不住叩首,更有白髮老嫗淚流滿面,口中喃喃“金剛菩薩顯靈”。
白馬寺的數百位沙彌、僧人頓時歡呼,齊聲合掌,無比崇敬的望著高臺上的白馬寺首座弟子,讚頌金剛菩薩。
“金剛護法菩薩法相!”
國子監生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幾位紫袍大員不約而同離席而起,玉帶碰撞之聲清脆可聞,面露驚異、敬畏之色。
“釋懷大師修行的法相——是金剛護法菩薩?”
兵部侍郎下意識按住腰間佩劍,卻發現自己掌心已沁滿冷汗。
百丈金剛法相凌空而立,紫金佛光將整座白馬寺,映照得如同琉璃世界。
那尊百丈金剛法相,怒目圓睜,手中一杆降魔杵直指江行舟,
所指之處,空氣都為之扭曲。
佛法威壓之盛,令高壇周圍十數萬人只覺胸口如壓千鈞,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和窒息。
更何況,在法壇上,被這金剛菩薩法相,直指的江行舟!
他正獨自承受著這毀天滅地的威壓!
少年解元腳下的青磚正在“咔嚓~”龜裂,裂紋如蛛網般蔓延開來。
可那挺拔的身姿,卻如懸崖青松般紋絲不動。
狂風驟起,捲起漫天金雪。
在遮天蔽日的佛光中,所有人都看見——
那個本該被金剛威壓給壓垮的少年郎,緩緩抬起了頭。
少年解元的眸中,清光瀲灩,竟似古井映月,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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