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道。
交府。
曲江縣。
在這座大周聖朝最為偏遠的瘴癘之地,歷來是受貶之罪臣的受罰之地。
瘴霧濃得化不開,像一匹浸透毒汁的素紗,層層裹住低矮的縣衙。
“參軍大人!”
小吏慌慌張張撞進來,“交州都督府的公文.”
張繼正伏在蟲蛀的案牘上謄寫文書,聞言,筆尖忽然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像極了御史臺那灘潑在他奏章上的硃砂。
他接過那捲蓋著紫綬印的牒文,指尖觸到冰涼的蠟封時,忽然笑了。
嶺南潮溼的空氣裡,這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原來.”
他摩挲著牒文上“洛京”二字,被毒日曬脫皮的唇角扯出猙獰弧度,“朝廷還記得,嶺南有個從九品的.罪臣。”
從朝廷中樞御史臺的一名進士御史,被貶為曲江縣低階從九品錄事參軍,不可謂不慘淡。
原以為,自己被貶嶺南這一隅之地,徹底被世人遺忘,仕途盡毀,他也不再去想那些朝廷之事。
只是紮根在這嶺南曲江縣,幹自己分內事。
沒想到,朝中竟然還有人記得自己!
窗外,一隊食腐的烏鴉,正掠過焦枯的榕樹。
他雙手捧著這份自洛京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公文,指尖微顫,小心翼翼地揭開火漆封印。
素白絹帛上,墨跡如刀:
“洛京上元夜突發蠻妖之亂,驚天血案朝野震動。
經人舉薦,陛下特旨起復張繼為御史臺左臺侍御史,嚴查罪兇,即日赴任。”
“左臺侍御史?.從六品!”
張繼瞳孔驟縮,心臟差點漏了半拍,手中公文竟微微顫動。
這從六品的御史臺青袍官職,實乃天子懸在百官頭頂的利劍。
御史臺素來官輕權重,而這左臺侍御史更執掌“風聞奏事”,擁有獨立的彈劾權,負責糾舉百僚、推鞠獄訟等事務。
不需要向任何其它人稟報——包括御史大夫、三省六部。
可直入紫宸殿面聖,可彈劾王侯將相。
整個御史臺,能得此職者,不過屈指四人。
窗外的光,映著公文上硃砂御印,猩紅如血。
“經人舉薦?!”
張繼指尖一顫,眸中驟然翻湧起復雜之色。
這四個字,重若千鈞!
他早已是貶謫嶺南、苟延殘喘的罪臣,朝中誰還會記得他?更遑論舉薦他重返御史臺,甚至擢升為左臺侍御史!
此人……必是朝堂上翻雲覆雨之輩!
——而這,亦是他張繼仕途的生死轉折!
“即刻啟程!”
他猛地攥緊公函,嗓音低沉而銳利。
“是,大人!”
小吏躬身領命,快步退下。
山風呼嘯,嶺南的密林深處,瘴氣如紗,籠罩著蜿蜒的山道。
曲江縣派出的百名精銳士卒護送張繼北上,鐵甲森然,刀戟映寒。
然而,就在隊伍行至一處險峻山谷時——
“吼——!”
驟然間,密林深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嘶吼!
虎蠻咆哮,蛇妖吐信,密密麻麻的妖蠻部族如潮水般湧出,瞬間將隊伍截斷!
“結陣!保護大人!”
領隊校尉厲聲大喝,刀鋒橫掃,劈開一隻撲來的虎蠻頭顱。
張繼被親兵護在中央,眼神冰冷如刃。
血霧瀰漫,廝殺聲震徹山谷。
這支小隊雖悍勇,卻敵不過源源不斷湧來的千百頭蠻兵妖將,被圍困在山谷之間,逼入絕境。
張繼握緊染血的進士文劍,心中雪亮——
這不是巧合!
嶺南雖多妖蠻,但如此精準的伏擊,如此兇猛的圍殺……
是有人不想讓他活著回到洛京!
更不想讓他——徹查那樁驚天大案!
“大人!我等才氣已竭,快要撐不住了!”
那將領虎口迸裂,長刀拄地,嘶聲吼道:“末將斷後,您速速突圍,前往虔城,返回洛京!”
四周的百十名士卒浴血苦戰,周身才氣黯淡如風中殘燭。
張繼染血的官袍在腥風中獵獵作響,忽的縱聲長笑:“爾等護我北上,我豈能棄爾等不顧!?!”
他猛然振袖,聲如金鐵交鳴——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轟!
天地間才氣翻湧,這首江行舟贈送給他的[鳴州]級詩篇——補給文術,凌空綻放!
三百枚赤紅如玉的“才氣荔枝”自虛空中凝結,馥郁清香瞬間衝散血腥。
每一枚才氣荔枝,都能瞬間恢復一位舉人,枯竭的才氣。
“速速服下才氣荔枝!”
張繼喝道。
眾將士們仰首吞下,他們枯竭的經脈,頓時奔湧起磅礴才氣。
“殺——!”
刀鋒重燃青芒,箭矢再鍍金光,整支殘軍竟如烈火烹油般,爆發出駭人戰意!
“破陣——!”
血色黎明中,這支死士般的隊伍硬生生撕開這股數千妖蠻的包圍,衝出了山谷。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瘴霧時,張繼等眾將士,已疾馳在通往豫章郡府虔城的官道上。
那裡有朝廷驛站,有州府駐軍——只要進入虔城,便能徹底擺脫嶺南道蠻妖土著的襲擾。
更有,洛京吹來的腥風血雨,在等著這位持劍的御史!
虔城巍峨的城垣下,寒風捲著掠過旌旗。
張繼率領的嶺南道護送的將士隊伍踏著滾滾煙塵,終於抵達這座重兵駐守的豫章郡虔城。
城門前,數名身著絳紫宮服的太監,早已翹首多時。
為首的趙太監一見來人,當即堆起滿臉笑意,甩著拂塵快步迎上:“張大人!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
尖細的嗓音在風中打著旋兒。
這位內廷太監,原是奉皇命南下嶺南道交府曲江縣,宣召張繼進京。
可剛到豫章郡虔城地界,就死活不肯再往前行。
嶺南道的蠻妖部落兇悍異常,他這條小命可經不起折騰——
在虔城守著城門,總比去蠻荒之地,餵了妖怪強。
“趙大人!”
張繼勒住韁繩,翻身下馬,甲冑鏗鏘作響。
作為御史臺,他自然識得這位常在宮內行走的趙太監,當即抱拳施禮,官袍下襬盪開一道利落的弧線。
趙太監攏著袖子湊近半步,壓低聲音道:“張大人,聖上催得緊,咱們這就啟程?邊走邊聊?”
“下官遵命。”
張繼不動聲色地整了整玉帶,目光掠過虔城城樓上森然的箭垛。
暮色中,黑壓壓的兵戈在城頭閃著冷光——虔城的重兵,威懾著整個嶺南的蠻妖。
夕陽漸沉,暮色四合。
張繼與護送將領拱手作別,隨即登上馬車,與趙太監一同啟程,朝著洛京方向疾馳而去。
車輪碾過官道,揚起一路塵煙。
車廂內,趙太監壓低嗓音,談起近日震動朝野的元宵大案——主謀無心宮宮主種婓無心,會同雪狼妖侯,及上千蠻妖刺客,趁元宵燈會之際,在洛京掀起腥風血雨。
“此案牽連極廣,必有朝中內鬼與大逆種暗通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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